第 15 章 第十四回 京都客来兮
“一件紫竹轻轻摇,多少梦中谁吹簘。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问哥哥呀,绿水可在心中摇。问妹妹呀 ,青山可在怀里抱……”一首轻柔婉转,旋律优美的曲调从江面上的渔船里传出,梳着双髻的渔家女一边摇着橹一边唱着小曲,尖尖的船儿和着曲调摇驶在宽阔的江面上。
岸边河堤上,两匹枣红色的马踢踏着马蹄吃着草儿,河堤边一黑衣男子掬了一捧水往脸上一浇,望着午后波光粼粼的江面感叹道:“这江南就是美,这山这水这美人这曲调,美得像画一样。”黝黑的皮肤在光照下泛起一层油光,深邃的大望向旁边负手而立的女子,风尘中黑衣束发的勃发英姿,仍掩不住她一脸的倾城娇媚。
男子擦了擦鼻子,见女子若有所思,眼珠子一转大大咧咧的笑道:“江南再美,也没嫣儿你美。”
啪,马鞭快、准、狠地抽上男子的腰际,“早说了,我现在是慕寻,不是慕容嫣,要是再记不住我非把你的屁股抽开花不可,到时候可别哭着找师傅告状。”
“嘿嘿,嘿嘿。”男子不躲不闪只顾咧着嘴笑,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俊秀美人,雪里红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他师妹女装时可倾国倾城,男装装扮时竟也潇洒倜傥,这样一个泼辣可人的师妹在这七年间可给他带来了不少乐趣,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师傅要在路过京都的时候收这样一个女子为徒,可现在想想还真要多亏师傅当年的英明决定。
马鞭在眼前一晃一晃,持马鞭的人儿秀眉微蹙,她总是拿一副孩子脾性的师兄毫无办法,他们这次是奉命来办案的,案子半点头绪都没有,也就是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师兄能笑得跟没事人一样。
“我是看师妹你不开心,想逗逗你。”雪里红伸出指头移开了晃悠在眼前的马鞭,一手勾上慕容嫣的脖子硬拉着她看江面的风景,“你看这江南女子多么秀丽可人,我想江南的男子也一定如此,不如我们绑架几个美少年回去孝敬你主子我表弟吧,如何?”
雪里红一提起他表弟,慕容嫣就觉得很头痛,当初不知道师傅是不是筋脉逆转了,居然让她女扮男装去硕王府当硕王素淡的影卫,美其名曰是保护主子,其实就是去当禁脔的,风都人皆知硕王好男风,可慕容嫣本来就不是男子,为此她师傅还特意下了道命令不准她自报身份,除非王爷自己发现,于是一只羔羊就这样被送入了虎口,不过幸亏她机灵也有一身功夫傍身,不然早就……
在硕王府惶惶而过的几年已经让慕容嫣烦透了她主子,这次好不容易借机脱身,这雪里红还有事没事就提起那让人厌恶的家伙,慕容嫣生气的揪起雪里红的耳朵,怒目道:“你要是在提起那个讨厌的家伙,我下次就把你漂白了送去硕王府,让你也尝尝当禁脔的滋味。”
“嘿嘿,我不是美男子,表弟看不上,看不上……哎哟哟……师妹饶命……”
“师妹?”
“不,不,是师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师、师、师弟……”
“哼……”
慕容嫣见雪里红求饶,手总算从他红红的耳朵上松了下来,瞪了雪里红一眼,小指微弯,如樱的唇瓣吹上指间,一声短促的哨声响起,踢踏踢踏,还在吃草的马儿长嘶几声就朝他们急奔而来,马儿掠过身边之际,慕容嫣手脚并用,一手拉住缰绳一脚踏上马蹬,嗖地一翻身稳稳上马,马鞭挥起,马儿疾驰而去。
雪里红照样上马,紧追着前面的桃色身影,“师弟,我们先去哪?”
“逸王府。”
半个时辰的之后,二人二马行至逸王府大门外,二人同步翻身下马,见逸王府外并无侍卫把守,雪里红觉得好生奇怪,不禁问道:“这逸王府怎么这样冷清?冷清的连看门的都省了。”
慕容嫣抚摸着马鬃,嘴角轻佻,笑得如沐春风,“师兄难道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这逸王虽说和皇上、硕王是同胞兄弟,可性子确相差甚远,皇上好女色,硕王好男风,可偏偏这逸王两样都不好,他只好冷清,所以这门外没有侍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喔喔。”雪里红点头应和着。
好冷清?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不仅没有侍卫把守,连带王府构造的气势也远不如硕王府,偶有探出院墙外的竹枝也显得清冷高洁,哪似硕王府的片片桃林那样艳丽多姿啊。
雪里红思忖着这逸王该是个高风亮节的人物吧,若这次有幸得见,还真不枉费这次的月都之行。
“不过……”
见慕容嫣开口了又没继续说下去,雪里红顿生好奇,“不过什么?”
“传闻逸王患有不治之症。”
雪里红心中一凛,摇头叹息道:“可惜啊。”
慕容嫣笑而不语,理了理妆容,迈上石阶敲起了王府大门。
叩叩叩,叩叩叩。
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脾气急躁的雪里红忍不住踱步上前,叩叩叩,这次的敲门声比慕容嫣使的劲要大许多,大门上的门环都被震得一颤一颤的。
“这逸王再冷清也不至于连个开门的小厮也没有吧?”
刚骂完,咿呀,大门开启了,一个精瘦的老头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二人,深凹进去的眼睛闪电一般飞快的在二人身上扫了个遍,扫完老头换上一副清高的嗓门,郑重其事道:“此乃王府重地,闲人等勿扰。”
雪里红不屑的截断老头的话,道:“老头,我们可不是闲杂人等。”
雪里红见这老头一副风大点就能把他吹倒的身板,再加之那起皱的老脸和狗眼看人低的奴性脾气,一眼便知这老头就是王府的管家,当心就想着,不就是一管家,居然敢给他雪里红大爷冷脸看,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当即,雪里红就从腰际掏出一面令牌,扇形的镶金牌面上纹路细碎的组成了三个字「六扇门」,可看门老头压根没往令牌上看,只冷冷道了一句,“可有拜帖?”
老头的冷面让雪里红再一次哑口无言,而雪里红旁边的慕容嫣上前恭敬的作了一揖,一字一句道:“我们从京城远道而来,不知逸王府有递拜帖的规矩。不过,我们有要事……”
老头还没等慕容嫣说完,便抬手开始关门,关上一边门之后又对慕容嫣说道:“若要见王爷下次请先递拜帖给老朽,老朽乃王府管家,府里上下尊称老朽一声水伯。”说完,另一边门也砰地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雪里红,瞪圆了眼睛气得发抖,嘴里骂骂咧咧道:“本大爷可是京都六扇门来的,你这死老头……”
慕容嫣盯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会,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径直走下台阶,步伐停止后便传来踢踏的马蹄声,“师兄,我们明日再来。”这是慕容嫣打马驶出很远之后传来的一句话。
“啧……”雪里红见不好招惹的慕容嫣都拿出了耐心,他只好无奈的跟着先撤了。
雪里红再看到那个眼角里不容人的王府管家水伯的时候,是一天后的清晨。
慕容嫣递上拜帖之后,水伯根本没开腔,接了拜帖又砰地关上了门,为这事雪里红又差点开嗓子抱怨,好在慕容嫣适时的阻止了。
“你拦着我干什么。”
“稍安勿躁。师兄。”
雪里红急的团团转,指着大门一通大骂,“稍什么安勿什么躁,没拜帖就递拜帖,递了也吭气,当我们死的啊,可恶的死老头,不就是一破管家,要不是见他年迈大爷早拧断他脖子了,哼……”骂着还不忘往大门上啐一口唾沫方才解气。
慕容嫣双手抱臂惋惜一笑,“师兄也说了,那老头只不过是一个管家,如此授意的也定是他背后的主子,就算拧断他脖子也不顶用啊。”
雪里红嘴唇轻启,想反驳又无从反驳,只得强耐住内心的焦急,来回的踱着步子。
慕容嫣见状轻拍雪里红的肩头,“师兄,我们在外头候着便是,逸王一日不见我们,我们就等一日,我倒要看看这个逸王要晾我们多久。”眼神中掠过一阵似有若无的波澜。
雪里红扭头挠腮的不解道:“何以我们非要见这个逸王,昨日我们在写月楼不是听说了这逸王的事么?那一个病秧子能有什么能耐,还不如去找知府、刺史协助我们呢。”
慕容嫣眼中露出一丝讥诮,压低嗓门道:“师兄,你真是个笨蛋。”
“我……”
午后的阳光仿佛掉进了慕容嫣如水的眼眸里,微风掠过,慕容嫣笑得一片明媚。
朝露园内,梨花树下洒了点点白瓣,一张铺了白老虎皮的长椅横在树下,夕拾侧躺在上面闭目养神,苍白的轮廓没有多余的修饰,在阳光的投射下看起来纯净而安好,花瓣飘零,池中鱼儿潜游嬉戏,时间就在睫羽轻眨间悄悄的溜走,不带走一丝尘埃。
一层阴影渐渐覆盖上夕拾的面颊,耳旁传来轻微的叫唤声,未睁眼,沙哑的嗓音懒懒地溢出喉,“水伯,何事?”
闻着夕拾低哑的嗓音,水伯也不自觉地放沉了音量,“打扰到王爷午休了,老朽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说吧。”
“六扇门的两位大人拜帖求见王爷。”说着,水伯双手把拜帖递到夕拾面前。
夕拾依旧闭目养神,微微调整了一下睡姿,悠然开口道:“继续说。”
水伯一下就领悟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边把拜帖往袖口里塞边把情况详细说来。
说完,水伯勾下腰把从夕拾身上滑落的薄锦被往上拉了拉,轻声问道:“王爷,可要见?”
良久,夕拾呓语道:“由他们去吧,本王乏了。”
“知道了,王爷。”
看着蜷缩在锦被下的单薄身子,水伯心里不觉一震,若不是他家王爷身子不好,那苍白的面色、唇色让容颜失了色,他家主子定是个意气风发有一番伟大作为的好青年,只可惜……
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他了。
水伯轻叹着,缓缓退出了朝露园。
花瓣缱绻,睡莲含苞,在午后温暖明媚的阳光下它们伴着一具苍白无力的魂灵辗转难眠。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水伯进去之后,逸王府的大门就像尘封了一般,毫无动静。
雪里红正和自己较着劲,这逸王府的门一日不开,他的视线就一日不离开,盯着兴起的时候,旁边又传来了马蹄声,不明所以的望去,背对着阳光,隐去了慕容嫣的表情,就连开口的语气也分不出情绪。
“师兄,我们明日再来吧。”
日子就这样在等待与期待中渐渐过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连七日,雪里红和慕容嫣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始终不见逸王府的大门开启,甚至连一句出来回复的人都不见。
慕容嫣一直不露声色,而雪里红已经很不耐烦了,他胸口憋着一口恶气难以舒发。就在雪里红忍耐不住要爆发出来的时候,远远的一匹黑色骏马载着一个人朝王府这边缓缓驶来。
清风徐徐,阳光从王府院子内的枝叶间隙中落下点点光斑,光斑细细碎碎的在马上人的肩头跃来跃去,来人翻身下马,马蹄踏着踢踢踏踏的节奏迎合着骑马人的下马动作,腿一横一跨,脚尖轻巧的点地,溅起青石板上的点点尘埃,尘埃中瞬间氤氲出丝丝梨花的香味。
宝蓝色锦衣,玉冠高束,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姿态,倜傥俊秀到半点不输雪里红身旁的人儿。
叩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雪里红的出神。
不久之后,传来咿呀的府门开启声,来开门的还是那个叫做水伯的老头,水伯在见到对蓝衣青年之后,皱纹满布却面露冷色的老脸竟笑出了花,恭敬朝青年点头哈腰,还做着邀请的姿势请青年进府,这些动作让干等了七天的雪里红怒火中烧,一个箭步蹿到黑骏马身边,腰间别着的刀鞘狠狠地捅向了马腹,惊得马儿扭头嘶叫。
蓝衣青年闻声,略略的侧了侧脸,瞥见一个面目黝黑的男子正朝着她咧嘴大笑,笑着笑着,灿烂的笑脸忽的收起改换成一脸厉色,“阁下难道不懂先来后到的礼数?”
蓝衣青年侧眸轻眨,嘴角勾起柔软的笑意,“喔?”
雪里红两指紧合,怒指道:“喔个屁,是我们先递的拜帖,要见王爷也是我们先,你个插队的小子一边候着去。”
蓝衣青年翩然转过身,“你是在说我吗?”
闻颜先听声,雪里红只觉得这青年有一把能沁入人心的嗓音,顿生茫然,然后才记起去看那青年的模样,肤白唇红,眉弯眼亮,小巧的樱唇旁还扬起了迷人的梨涡,雪里红以为除了慕容嫣他再也不会对别的人多看一眼了。
雪里红愣愣地发不出声响,而不远处的慕容嫣则眯起眼睛看上那一张脸,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立即浮上心头。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