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佩儿。
那头的沈羽威,觉得某种东西正在抽离自己的身体,回神间,却只能从唇边失魂的吐出两个字:“皇嫂!”
叶佩并不晓得外头发生的事情,两个男人的心,已经为她碎成了碎片,一个日日自责,疯狂的折磨着自己,一个意志低迷,日日买醉,她这头一直努力的调理着身子,因为湖上空气清心,又隔绝了夏日的燥热,再加上她心静静平静下来,她身子恢复的甚快,眼下时机也差不多,是该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践了,只等天色暗下来,等着试试,看前世最擅长的运动游泳,在今世还奏不奏效。
夜色降临了下来,送晚膳的小船已经走远,叶佩走到廊上,做了一番热身运动,又进屋将蚊帐取下,撕成几块,搓揉成绳子,打绑在一处,用劲试了试各个结节之间的牢固度,见结实的很,遂走至水边,试了试水温,尚带着白日的余温,她随即脱下高靴,将蚊帐结成的身子紧紧塑在腰间,另一端牢固的绑在廊上木柱子上,再三试了几番,待确定就算一会儿溺水,也能攀着这绳子往回走,才依着水边的栓船木桩,小心的将身子慢慢泡入水中。
没想到半年后的叶沐尘,会再一次的被囚禁在宫内,会再一次的为逃离这座牢笼,而做大胆的尝试。
水底极深,根本踩不到底,这也难怪,她现在身处的,可是湖心呀,不过很庆幸,她在水中,并未下沉,脚下轻蹬了几下,身子就浮了上来,看样子,只是这次要费些力气罢了,她解开腰间绑绳,却见远处驶来一盏灯火,等着灯火靠近,叶佩眼神极好的发现,是一艘画舫,画舫的前头,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赫然而立。
他来了!第一次逃走,是期盼着他来,第二次,却是因为他的忽然到来,有些郁闷,眼下肯定是逃不及了,趁着画舫尚未靠近,还是赶紧上岸,挑着往后时机,再做打算,她忙起身,将那蚊帐绳子收妥,又换了一身衣衫,只是湿了的头发,没法一时给干了,怕露出痕迹,她索性解开头上束带,咋看下,是一副刚洗了头的模样。
凰哲剑的画舫,却并未停下,而是路过湖心亭子,接着往前行,叶佩本以为他或许是来赏月色的,心中安了下心,毕竟,他若是要硬来,她断然是敌不过的。用干布子随意擦拭着一头秀发,瞅着远去的画舫,在月色中,有几分宁静,若不是处在这个时刻,或许这画舫,倒是极其美的供欣赏之物。
叶佩正边擦头发便看着,忽然只觉得画舫那头,一抹明黄色踏着湖水,朝着自己而来,顷刻后,那眼色落在了自己眼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路看着朕,你是在召唤朕吗?”他邪笑,目光在触及叶佩披散着湿发,美丽的不可一世的模样后,眼眸中射出两道精光。
叶佩扯过自己的手,没想到他尽然知道自己一直在看画舫,不过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只是在欣赏月色下的画舫罢了:“你爱怎么想,随你!”叶佩那无所谓的表情,让凰哲剑有些不悦,他对她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很多时候觉得她接近自己身边所有最亲的人,老师,紫儿,老三,是别有用意,又有时候觉得她似乎并未想回宫,并未想见着自己,也并未有心要给自己难堪,报复自己,一如那日宫宴上,她暗中却说了逸扉萧不要闹事。她复杂的很,那一身本事,断然不可能是出宫短短半年就能学得会。
越是复杂,他就越想摸清楚她,那冰冷的大掌一探,又扯过了叶佩的手。
“叶沐尘,你接近老师,紫儿和老三,为的难道不是为了回到朕身边。”
叶佩忽然想笑,就算叶沐尘在世,她是如何如何爱他,爱到不惜去死,也不可能在经历一次死后,在尊严被他那句“不要用死来威胁朕,朕告诉你,你的命,对朕而言,一文不值”的践踏后,还想法设法,千方百计的要回到他身边。更何况她是叶佩。
“凰哲剑,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我认得他们是偶然,我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那拐弯抹角的一套套,你放心,我不会来!”叶佩笑着出言,她的态度也表明了,她是非常的不喜欢待在他身边。
凰哲剑眼神一凌,她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试问天底下,除了紫儿,谁敢直呼自己的名字,她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就是压根就对他不屑一顾,这两个想法,无论是哪个,都让他不悦。
“叶沐尘,你记着,无论你是叶沐尘还是叶佩,既然你回来了,朕就不会放你走。”但无论是哪个理由,她都休想离开。凰哲剑自己都没发现,原本只是因为她霸着了紫儿对自己的爱,气她想报复她,现在自己那个理由似乎已经变得有些微小,在对上她清丽无惧色的眸子的时候,另一个理由,在悄然滋生。
说完这席话,他脚下一个轻点,消失在了叶佩的视线中,今夜过来,难道就是要对她说这?叶佩无心再去想那么多,与其花心思琢磨凰哲剑的思想,还不如多费点神寻调好点的逃跑路线,看着那远去的画舫,她只是瞟了一眼,又回身擦拭起未干的头发。
第二日清晨,下起了毛毛细雨,很难得的,这夏天的雨,居然也能下的这般缠。绵悱恻,绵延不绝,从窗口看去,倒像是给湖面蒙上了一层水雾,看着好生诗情画意,但是叶佩一想,又不觉哑然失笑,只怕自己只在这被关糊涂了,关进来前,夏天就过去了一半,现在过了一月多了,北方的秋又来的早,只怕夏天就要过去了,这接下来,就该一阵秋雨一阵凉了。
早膳还是那个点来的,叶佩便欣赏着外头的雨景,边吃着美味的早餐,悠闲惬意的很,若不是这湖心亭落在皇宫里头,怕绝对也是个养身修行的好地方。
以前的她是极爱静的,没有案子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着,现在这环境,当真是静透了,还带着那么几丝美意,真是算得上人间仙境,只是今夜,她便要离开了,且好生享受番吧。
用完膳,便再无他事可做,这几十日都是如此,每天只有吃饭沐浴这两件事情可做,屋子中没有盆栽,没有动物,倒是有不少套文房四宝,她不懂得这些文房四宝都是什么材质,毛笔字也是写不好,所以从未动过念头要写上几个字。
今天看着外头的细语朦胧,美不胜收,忽然来了兴致,以前她就极爱诗文古书,法医这个正业之外,最是爱静静的看些诗文,虽然她自己不会做,但是这样的美景,借着古人几首诗来助兴,岂不是更有意境。
于是摊开宣纸,研磨提笔,待笔锋沾满墨汁变得饱满,她又忽的下不来手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不会写毛笔字,以前就练过几日,也是忙着学业,给耽搁了,不晓得还记不记得。”
自言自语完,终究觉得我不习惯毛笔,如是那美如画的诗文配上她的毛笔字,岂不是糟践了作诗的诗人,于是突发奇想,索性将毛笔从中间折断,拿了刀子削了个钢笔尖出来,沾了墨水,这下写着顺畅多了。
一切备妥了,眼下却找不到应景的诗,倒是忽的想起自己喜爱的梅雨季,雨也是这般绵绵柔柔,有带些下不完的淅淅沥沥,这头脑中,倒是蹦出了不少那会子最爱咏唱的梅雨诗,其中记得最劳也最喜爱的,怕就是北宋词人贺铸《青玉案*横塘路》,手中有了写的东西,几下落笔,一手娟秀的小楷字体,跃然于宣纸之上:“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写完,只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诗本事词人用来抒发情绪,写的是那暮春之景,却被自己好玩拿了来应景,不过暮春与初秋,倒也相应。
脑子里又想写些什么,笔尖便在纸上走开,胡乱写了许多,倒也打发掉了一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膳今日却是迟迟不来,叶佩想着秋天白日短,按着日头的升落,应该是更早些送来才是,怎么现在天黑了还没送来。不好现在就走,怕走不了多远,送饭的来了见她不在,就惊动了凰哲剑,那时只怕她还没游远,逃不脱。
这样想着,又静下摊开一张新的宣纸,先头已经写了满满五章了,她倒是落得高兴,权当练字了,手也不觉得算疲乏,此刻抬手,想着中学时代的一首诗,那会儿自己的同桌甚是喜欢,刻了在桌子上,被老师骂了一通,说他年纪小小就喜欢这凄凉意境的诗,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叶佩应得,也几下了那首诗歌:“《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