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恭敬的道:“王爷放心,紫英已经彻查清楚。”说完,上前低声对水溶耳语了一番。
看着水溶英挺的双眉越来越紧,凌厉的双眸慢慢眯了起来,子扬的心里忍不住吁了口气,情不自禁的看向王爷的双手,果然,水溶修长的手指早已握成了拳。
时光仿佛停滞不动,众侍卫静静的看着自己默不作声的主子,连冯紫英也不知所从,只好呆呆的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才听水溶低沉的道:“此事绝不可声张,只有你和本王知道,记住了吗。”见冯紫英点头应下,水溶低声道:“你回去吧,起轿回府。”
刚走出不远,水溶忽的命人停下轿子,道:“把冯公子唤来,本王还有事问他。”
一时,冯紫英匆匆跑过来,上前道:“王爷还有何吩咐。”水溶淡淡的道:“过几天贾府的事就要审决了,本王吩咐你狱神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冯紫英小心的道:“王爷放心,紫英昨天去看过宝玉了,狱卒们再也不敢放肆了,宝玉的身子精神都还好。”
水溶叹了口气,道:“相交一场,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冯紫英道:“宝玉托我向王爷道谢,说多亏王爷相助,即使以后命赴黄泉,他也可以了无牵挂。”
末了,冯紫英又道:“想不到宝玉真是个情种,虽然奉旨成亲,有了家室,却始终念念不忘他的表妹,可怜了他的夫人。”
水溶的脸色忽的冷了下来,犀利的眸子扫了冯紫英一眼,道:“局外之人休得乱说,好了,你回去吧。”
缓缓地轿子转上了东西大街,子扬正警惕的扫向四周,却听轿里传来水溶低沉的吩咐:“去南安王府。”
随着侍从来到南安王爷的屋子,水溶见南安王爷正悠闲地和自己的姐姐下棋,丰润的脸上丝毫没有颓废的神色。
笑着招呼过后,南安王妃道:“母妃身子可好,这些日子没有回府看望,心里实是有些牵挂。”水溶道:“姐姐放心,母妃还嘱咐亦清,让姐姐安心照顾王爷。”
转眼看了南安王爷一眼,水溶笑着道:“看来王爷的伤已无大碍,白害了别人为你担心。”南安王爷爽朗的挥了挥手臂,笑道:“天幸本王命大,不过这一刀他们可下手挺狠。”
南安王妃白了一眼,低声嗔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小心些,当心撕裂伤口。”转头对水溶道:“你们两人聊吧,我去吩咐厨房做几个你爱吃的小菜,用过晚膳再回府不迟。”水溶爽快的应下。
看着南安王妃走出屋子,水溶的脸色也凝重了下来,低声道:“王爷可曾查清是何人所为。”南安王爷也放下嬉笑的神色,道:“还是没有消息,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计划的万无一失,而且……”
南安王爷停了一下,道:“本王觉得对方并不想要我的命,其实在当时的情形下,只要那人再出手,我已无力抵挡,可他却放弃了,看来怕是另有所图。”
水溶点点头,道:“我也曾怀疑过对方的意图,不过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寓意,凑巧今日我得到了一个信息,或许与你的事有关。”
低声对南安王爷说了几句,南安王爷没有立即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那盘棋,黑白分明的棋子凌乱而又有章。
南安王爷抬起头看,看着水溶道:“既然你已知道是他所为,你打算如何。”水溶避开南安郡王询问的目光,轻轻站了起来,慢慢踱到窗前,许久,才听他有些为难的道:“我也正在犹豫,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
转过身来,水溶英俊的脸上是难得的茫然:“自父王三年前离开后,我满心就是为他报仇,为此,我不惜一切,甚至不择手段,终于大仇得报,当我看到皇上大发雷霆的将仇人下旨圈禁时,我都听到我自己的心在蹦跳的声音,我的那一剑没有白挨,我终于替父王讨回了公道。”
南安郡王低声道:“老王爷在天有灵,看到你做的这一些,也能瞑目了。”
水溶扬头叹道:“本以为我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做我喜欢的事了,诸子夺嫡与我何干,我可不想去搅这趟浑水,做了近三年的王爷,我早已厌倦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可谁想前些天竟发生了子霸叛变的事,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如今的局势和自己的处境,权衡再三,为了北府,也为了先占时机,我终于屈服了,不得不趟入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可谁想原来你遇刺的事也是他处心积虑做的,枉我那么信任与他。”
说着,水溶有些漠然的看着外面,丰神俊朗的面上竟有了平日难见的萧索和迷茫,连凌厉幽深的眸子都像珍珠蒙上了灰尘。
南安郡王看着水溶,低声劝道:“不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人心叵测,有些事谁都无法预料,不过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有一句话我可不吐不快。”
站起身来,南安郡王走到水溶跟前,道:“我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相信故去的老王爷,府里的太妃,还有你的姐姐也一样。这三年来,你为了扳倒照王,处心竭虑,为老王爷报仇成了你唯一的寄托,如今大仇得报,重负卸下,你竟有些无所侍从,亦清,你说句实话,是不是这样。”
水溶默默的点头道:“是的,在大仇得报的那一刻,我的心瞬时松了下来,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我所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亦清,听我说,既然生为男儿,就应顶天立地,人活一世,即使不能万古流芳,也要无愧天地良心,走出一己狭小的私欲,你会发现还有很多值得你做的事,以前那个清朗洒脱,意气风扬的清弟哪去了,既然老王爷的大仇已了,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其实太妃和王妃她们都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你别太苛责自己。”
水溶有些激动地道:“你知道吗,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父王,想起子剑,只因我一时轻信,竟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我时时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低低的声音里透着无可掩盖的痛楚和悔恨。
猛地扬起头,水溶漆黑的束发顺势扬到了脑后,沉沉的道:“我也希望自己能放下,一切都过去了,可心由不得自己呀。”
南安王爷缓缓坐到方才的棋盘前,道:“亦清,来,我们继续把这一盘棋下完,人生如棋,一切都靠自己。”
抚摸着莹白如玉的白子,南安王爷道:“古人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看这一片子,若是苦苦守在一处,最后只会成一片死棋,如果这样就不同了。”
执手拾起一个白子,南安王爷望着水溶道:“让出一步,后面大有可为,又何必执守于一子一棋呢。”
见水溶没有作声,南安王爷继续道:“如今诸子夺嫡,良莠不齐,若有能者居之总强于江山落于无用狡诈之辈,那样不但是群臣遭殃,连万千百姓也跟着生灵涂炭。亦清,三王爷此举虽急躁阴险了些,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一招的确高明,即使挨了一刀,我亦佩服他的能力。”
水溶抬眼看了南安郡王一眼,轻轻的把玩着黑子,道:“看来这一刀还是不够狠,竟然让你替他说话,我可没有你的胸襟,我这人心胸窄,睚眦必报。”
南安王爷淡淡的笑了,摇头道:“亦清,别人或许会这样认为,但我了解你,能与曾经诬陷过你的九皇子冰释前嫌,莫逆相交,这一份胸襟,我是自叹不如。”
水溶道:“小九我了解,他也是受人蒙骗,才会那样做。”南安王爷道:“那三王爷呢,会不会也是有人嫁祸于他,一面之词不足为道,亦清,你是个明白人,为什么这次会这样足信呢。”
停了一下,南安王爷又道:“即使真是他做的,也只能说是他的失策,欲速则不达。”
水溶淡然一笑,道:“你真让我认为是他请来的说客,不错,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清楚的,有了一次血的教训,我绝不会再摔在同一个地方。”
南安王爷语重心长的道:“亦清,人在世上,除了父母之恩,还有家国之义,夫妻之爱,朋友之谊,兄弟之情,我和你姐姐都希望你能放下心咎,做回以前的你。”
水溶苦笑了一下,道:“有些伤痕刻下了,就再也难以剔除,你们放心,容我再想想。”南安王爷道:“那三王爷那里……”
水溶道:“我会查清楚的,即使真的是他,我也不会鲁莽的,真如你说的,诸多皇子中,我也认为他也许是最适合的,但我也不会不声不响的,一刀一命,他总得给我个交代。”
南安郡王松了口气,道:“你能这样说,我很欣慰,亦清,说句实话,其实我很佩服你的所作所为,有些事,我就没有你的那份魄力和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