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完,何小兵上了车,坐在后排,何建国坐在前排,谁也没再说话。何小兵从背后观察着何建国,虽然看不到任何细节,只有一个剪影,但这个轮廓已经显出了老态。见到父亲,何小兵既熟悉又陌生,既想靠近,又有意疏远,怕靠得太近反而显得更远,所以他半天没想出该跟何建国说点儿什么。何小兵以为何建国会问他在北京的情况,但是何建国没有问,车厢里只听得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父子关系变得很奇怪,不像从前了,原来即使针锋相对也毫不见外,什么话都能直接说出来,哪怕是刺激或伤害到对方也不往心里去,现在却谁都不敢接近谁,好像对方随时都要爆炸。
何建国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为了调节气氛,他和出租车司机聊起天来,所谈内容是典型的没话找话。
何小兵听着何建国和出租车司机的对话,也不知怎么着,第一次觉得老家话那么难听。
医院很快就到了,父子的尴尬,转瞬便被面对病人的悲伤所取代。
何小兵跟在何建国后面,到了姥爷所在的病房门口,何小兵的妈和姨等人正坐在门口守着。病房需要无菌的环境,只能每天上午探视。
"怎么样了?"何小兵问。
"大夫说随时都有可能不行,我们已经给姥爷挑好衣服了。"何小兵的妈说。
听到这话,何小兵脑袋"嗡"的一下,他在来的路上就一再叮嘱自己,千万别哭。他强忍着。
"让小兵先回去休息吧,坐了那么长时间车了,怪累的!"这是何小兵的姨在说话。
"不累,我在这儿待会儿。"何小兵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天已经快亮了,大家熬了一宿,都无精打采的,谁也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靠着墙,偶尔喝一口水,随时等待着各种消息传来。
虽然表面安静,每个人的心里却并不安静。
窗外已经大亮,楼道的灯灭了,楼层渐渐热闹起来,病人的家属也多了,挤满楼道。护士们戴着口罩,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在人群中穿梭着。到了九点,大夫开始查房,家属们站起来,等待着大夫从病房带出的消息。
"你们给弄点儿吃的。"大夫出来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是见好了吗?"家属满怀憧憬地问。
"还那样。"
"能吃东西了还不是见好吗?"
"都多长时间没进食了,好不好都得吃点儿,给熬点儿粥,弄烂糊点儿,回头让护士给打进去。"大夫说完进了下一个病房,家属无法从他的嘴里多得到一个字。
家属们开始分工,谁回家熬粥,谁去上班,谁继续守着,因为大夫说让病人喝点儿粥而盲目乐观起来。这种情绪慢慢扩散,刚才在现场的人,把情况加以主观描述,告诉才来替班的人,后者又加以渲染转告给更晚到的人。于是,情况变成姥爷的病情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