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赶三百里水路讨债去
姓闫和姓谢的两个福建人坐船离开廿七都码头,想到要去严州府会姓汪的财主,大腿弄里檀木扇子扇起来,大嘴巴筒里牙齿咧起来。
这两个瘟鬼要去会的财主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太爷爷。从去年秋里头到今年六月里,我太爷爷逃到严州府还是半来年,三百里路外的廿八都就有人晓得他做了财主,不光有人投亲靠友,连讨债鬼也爬出来了。
我太爷爷做财主的事,最先是佟家水牛脸那伙人讲出来的。水牛脸把他嫂嫂捆在房间里的柱头上做老婆,天天夜晚把婆娘嬉个两三回,就顾自己去困觉,呼噜还打得么老老响。婆娘想想水牛脸比他哥哥厉害很多,这样硬熬也不是个事情,几天后心就软下来,答应老老实实做老婆过日子。水牛脸更加认为自己强悍,是佟家的正栋柱,一心一意要帮他老子和哥哥报仇。后来听人说,汪家棚的人挖坟头,是听了廿八都两个福建人耍的火。姓汪的逃掉了,眼目下先拿这两个福建人出出气。
前段时间,两个福建人在廿七都帮衬人家看风水。某天夜里头,他们回廿八都家里,才晓得佟家村里的水牛脸带人来寻过好几回了。那伙人手里捏了柴刀,牙齿骨咬得咯咯响,讲要来割两只头脑壳带回家上坟。
两个福建人吓得要死,这个位置没法待下去了。叫了个徒弟到佟家村里走一趟,先探探佟家人的口风,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这样心煞。徒弟回家讲,佟家人一定要报仇,杀人的心是不会假的。另外还带回消息,说汪家人听了福建人的话,从坟头里挖到白洋五百块,金条银条几十根。那些汪家人坏得没法说,把佟家人杀掉一个又一个,把金子银子整担整担挑上山,连夜逃到严州府去。还有汪家人带信给江山的亲眷,讲他们到严州府之后,买了整片整片的田地,天天把整碗整碗的肥猪肉当豆腐吃,吃饱了就坐四人抬的轿子到江山船茭白船上嬉婊子。
两个福建人的屁股哪里坐得牢?这一生世下来,整碗的肥猪肉没有吃过,四个人抬的轿子没有坐过,江山船茭白船没有上去过,船上的婊子连腥气都没有闻到过。姓汪的人晓得快活日子,我们福建人就这样笨,就不晓得过快活日子?想到这里,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到严州府去,把那笔债讨转身。这笔债,就是我太爷爷半年前那天讲过的,挖到五十块白洋拿来买屋基,超过五十全部送给福建人。那些金条银条不管,光光五百块白洋,除掉五十还有四百五。有了四百五,多少也在严州府买块把田地,多少也吃餐把整碗的肥猪肉,多少也坐回把轿子,去嬉嬉茭白船上的桐严妹(注:桐严妹是指九姓渔船上的桐庐、严州(建德)姑娘或妓女。结过婚的叫桐严嫂。旧时桐庐归严州管,但严州府治在建德。)。
从廿八都赶到廿七都小码头上船,毛竹排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清湖码头又要换船,两人就下来歇夜。没有走几步,就听到前面一红一黑两个外地人谈天。
穿红衣裳的讲,我这一生世经手过的宝贝,就好比江山港里的船一样一只连一只,点都点弗灵清。上一次建德县的县官老爷碰到我,讲我是严州的财神菩萨。
穿黑衣裳的讲,有索里(什么)了弗起,我手上的功夫比你好,日子过得比你威风。上次严州知府大老爷到我店里头坐了一下,他把头翘得老老高,我手指头一揿,他就老老实实耷落下去。人家讲他当得上知府,我起码该是巡抚。
穿红衣裳的生得红,穿黑衣裳的生得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后面两个福建人听得嘴巴筒啦,鼻子孔啦,眼睛乌珠啦,都和铜钱铜板一样滚滚圆。
姓谢的外甥讲,我听出来了,是严州腔,又叫梅城腔,这两个都是严州人。
姓闫的娘舅讲,严州人哪个听不出来,要紧的是弄灵清他们做什么行当。刚刚听红衣裳讲是做大生意发大财的,黑衣裳恐怕是当官的,比知府还是威风,就是看不出是几品的官。
在街上走一些时候,看两个严州人进了一爿茶店,就跟了进去。姓闫的有打算,要在这两个有钱的人身上敲出几个铜板来,等下也好买两个麦粑填填肚子。
茶店里客人多,严州人寻了张桌子坐下来,福建人也跟牢屁股后头坐下,还学他们的样子叫店里人泡茶吃。两个严州人看旁边这两人有点古怪,福建人就只顾对他们点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