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闫的晓得,福建腔江山腔对严州人来讲比外国话还难懂,好在他们歇的村坊里也有好多安庆人,平常日子跟安庆人打的交道又多,老早就把安庆话学得活灵活现。对付眼目前的严州人,还是用安庆腔谈天好,安庆腔和官府里人讲的官腔差不多。他就问:看你们好像是严州人。我们,我们也正要到严州去。
红衣裳看了看福建人,又看了看手板心,问,你们是做索里(什么)的?
姓闫的笑眯眯讲:我们是看风水,算命的。
黑衣裳把两个福建人的头脑壳看了一圈又一圈,问:算命的,算得准不准啦?
姓谢的只学过看风水,没有学过算命,牛皮乱吹:准准准,你们的面相好,一个是做生意,一个是做……
“做官”两个字还没有讲出来,姓闫的娘舅就踩了他一脚,咬牢他耳朵讲:算命不好算得太细,细就不准,要寻粗的位置讲。
姓谢的脸红了起来,不敢再开口。
黑衣裳的严州人就讲,你们帮我们算算看,只要算得准,今天的茶钿我来出。
姓闫的讲,那我就多谢你们了,让我试试看。
姓谢的看了看姓闫的,想学一学这个娘舅师傅是怎么靠嘴巴筒做工夫挣铜钿的。
姓闫的先对牢黑衣裳竖了竖大拇指头,讲:你个大老爷,做人做得威风啊。你这一生世,没有哪个不怕你,个个看到你都要低头,保长甲长没有你大,知县知府没有你大,堂堂严州府,你是头一大!
黑衣裳听了很高兴,红衣裳听了笑得眼泪水都滚出来,指了指黑衣裳的鼻子,讲:你个短命鬼,你大,我弗有你大,你顶大!
黑衣裳听了不服气,骂红衣裳:你笑我笑个屁,你自己弗是一样?你个红心番薯,空心菩萨一个!
姓闫的福建人听他们一笑一骂,心里头有了数,看了看黑衣裳,接下去说:你个大老爷呃,你就好比是盯牢水里的月亮当老婆,拿牢镜子里的花朵闻不到香。你是有这个架子,没有这个命。讲你大,么老老大;讲你小,又是么老老小。讲来讲去,就是差一点点。
黑衣裳问:差哪一点点?
姓闫的讲:你家门口太肮脏,朝向不好,下一回我用罗盘帮你好好量一量。
红衣裳问:那么我的命怎么光景?
姓闫的讲:你的命好,比这个大老爷好。你是金银财宝眼前过,绫罗绸缎手上过,家里财宝千千万,捧出铜钱万万千。就是有一点不大好,屋梁上走风,屋底下走水,流出去多,留下来少,聚财有点难。讲到底,这个都是风水里头的关系。
红衣裳问:那有索里(什么)办法?
姓闫的讲:我下一回帮衬你用罗盘量一量,看在朋友的缘分上头,我不收你一个铜板。
两个严州人看风水先生讲得很对,竖起大拇指头,讲:了不得,比天师还灵!
后来大家都通报了名字,严州人就一口闫天师,一口谢天师,把两个福建人叫得屁股上抹糖一身甜。凑得巧,严州人一个姓洪一个姓何,福建人就一口洪掌柜,一口何老爷,把两个严州人也叫得很入味。他们不光请天师吃茶,到兴头上,又叫店里伙计拿出两盘糕饼,烧了四碗肉丝面,让大家都吃了个八分饱。
面吃好还舍不得走,洪掌柜和何老爷要请两个天师去严州府看风水。大家商量好明朝一起坐船上路。
洪掌柜常到江山来走动,耳朵里装的老古话不少。听讲天师是福建人,眼目下都歇了廿八都,就熬不牢说起福建人的往年事。他讲:你们到江山来的福建人,肯定是浦城的多。浦城人到江山做工夫的有两种人,讲到底,都是靠仙霞岭过日子。一种是烧石灰卖,这个是浦城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浦城连到江山的仙霞岭上都是灰坯石,烧石灰卖挣钱是一条路;还有一种人,是挑浦城担的。挑浦城担也是仙霞岭的缘故,为什么?我们浙江的水路四通八达,从杭州到严州、金华,一直连到衢州府江山县的廿八都,到仙霞岭上搁牢了,通不过去了,再过去就是福建了。福建人呢,海边的盐多,用船运到福建的东北面,到了仙霞岭也搁牢了,再过来就是我们浙江了。就这样,我们浙江的东西到不了福建,福建的东西到不了浙江,都怪这个仙霞岭。后来做生意的就想出一个办法,用担子挑,要过仙霞岭,从浙江的河港挑到福建的河港边,一起要挑两百里路。我们浙江的江山人、福建的浦城人,都有好些靠挑担过日子的,这个就叫挑浦城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