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我爸爸欢喜和一帮小人到九里庵石塔皮上嬉,从高的位置往下面一屁股溜下来,溜得越快味道,大家一起喊一起溜,把屁股上的两块布溜得粉破。要是寻到的石塔皮很高,不小心还会溜到外头去,要吓坏的;有时景就到洋田山脚谢天师家里踩高跷,谢天师家里小人多,都喜欢做高跷嬉。我爸爸人长脚长,站在高跷上嬉得高兴,不小心也要滚地上;再要么跟那批小人,到五坟山啦,祝家坪啦,糠芯坞拉,去躲猫猫,去过家家,去打陀螺,去嬉老鹰捉小鸡。嬉过头的时景,总要让人家吓去。
有一回跟人家到洋田山上嬉,看见一棵松树上头有个鸟窝,就爬上去摸。刚摸到要拿下来,里头一只鸟扑腾腾飞下出来,把我爸爸吓得从松树上跌落来,跌地上还不算,还和石头一样,从洋田山上滚到山脚底,一直滚到小天师家屋后。
小天师老婆把我爸爸拖起来,看他脸孔碧青,就把他送到我奶奶家里。我奶奶问我爸爸怎么跌落的,我爸爸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一点点神气都没有,说:忘记了,记不牢了。
小天师老婆说:看样子,是魂掉了。不能拖,今天夜晚就要去把魂收回家。
我奶奶就带了我大爷火筒和新疆大爷砚瓦上山。火筒举着火把在前面照,奶奶手里拿只木瓢跟在顶后头。到了洋田山上,就一路喊去:锄柄,你在山上嬉嬉快回家噢,回家吃夜饭噢!我奶奶喊一声,我两个大爷后面也喊一声,一遍又一遍,从洋山田山顶叫到山脚。叫一声,我奶奶就把木瓢往前头舀一回,把东西舀到自己的围裙里装牢。舀到后面,围裙里越来越满,走到自己家里,看到我爸爸锄柄像根木头样坐在门口,就把一大围裙兜里的魂灵往他身上一倒,高兴地说:回家了回家了,好,总算回家了!
大爷火筒就把我爸爸锄柄拖回家,一起上桌吃面。一大碗面呜啦呜啦吃下肚,一觉困,我爸爸又灵清了,昨日夜晚做了什么,老早忘记,又跟一帮小人到外头嬉去。
还有一回更加厉害。等到大家吃夜饭,还没看见我爸爸回家。我奶奶急坏,到处寻啊寻,叫啊叫,就是寻不到我爸爸。到顶后头,在家门口桥底下看到有东西在那里动,还以为是只狗,仔细一望,喂呀,就是我爸爸,一个人坐了沟里头嬉,真是个菩萨头!
我奶奶把他拖回家,一看,脸孔上东一块黑,西一块黑。再问他到哪里嬉过,怎么会嬉得这么光景,他又是摇摇头,说:记不牢了,我就晓得自己坐在阴沟里。
呆板又是鬼迷到了,魂灵又丢掉了。我爷爷说:看那张脸,花不零冬的,就晓得是让鬼打过巴掌。鬼打过巴掌,魂也要丢掉。赶快带人去寻,再迟去就寻不到了。
我奶奶又要带两个大爷去寻,两个大爷一个都不肯去。说:这个瘟鬼,三天两头魂丢掉,害我们烦都烦死,不去了,寻不到就寻不到,省得下一回又要去寻。
我奶奶走到两人身边,一人赏一个栗子壳,把两人打得抱牢头脑壳往房间里逃。
后来我奶奶想到办法,对两个大爷说:不出去寻了,就在家里喊。两个懒病骨头快出来,你们陪锄柄坐在堂前,我到灶头底去喊,我喊一声你们应一声。
我爸爸坐在一只小毛毛凳上,屁股对着灶头底,火筒和砚瓦两人站在旁边,脸对着灶头底。我奶奶站在灶头底的那只大水缸边,两只手扶牢水缸的边沿,头脑壳趴到水缸里头,大声喊:我家锄柄到大湾里嬉嬉到糠芯坞嬉嬉吓去,回家没有噢?
火筒和砚瓦大声应:回家喽!
我奶奶大声喊:我家锄柄到九里庵嬉嬉到祝家坪嬉嬉吓去,回家没有噢?
火筒和砚瓦又大声应:回家喽!
我奶奶大声喊:我家锄柄到洋田山嬉嬉到五坟山嬉嬉吓去,回家没有噢?
火筒和砚瓦又大声应:回家喽!
我奶奶大声喊:我家锄柄到山头山尾嬉嬉到庙前庙后嬉嬉吓去,回家没有噢?
火筒和砚瓦又大声应:回家喽!
我奶奶大声喊:我家锄柄在屋前屋后嬉嬉让鸡叫狗叫野兽叫吓去,回家没有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