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我已在北朝度过了第四个生日。这年,皎儿三岁,我却已19了。根据冯春水的说法,我体内的幼蛊会在4年后反噬,算起来,我只剩一年寿命。
宸王如今已颇得宇文冽信任,太子的势力在这三年,基本被宸王以各种方式打压遣散。有时候,我很庆幸文家人那年出了莫远,不然他们又将看到多么惨烈的皇储斗争,会否一不小心落入陷阱,粉身碎骨?
我虽在王府,却也听宸王说起一些事来,知道孚王和太子最近越来越急躁,也知道宇文冽这个皇父越来越讨厌太子。京城的各路人马换了又换,官署在任的大人每年都在变动。王府的统领也换了,在任的是我当年资助的庾白,他由六命禁宫守军右中郎将,升迁至七命冠军将军,带兵守卫王府。他仍然不值夜班,据说淡菊已给他育有2子。
景煜则辞去原来的职务,专心保护我的安全,官衔不变,王府的人员见到他,还是称将军。其实这三年,我基本没出什么状况,倒是苦的景煜整天陪我和皎儿闲逛,消遣度日。因为二哥的原因,我让皎儿喊景煜舅舅,景煜也很受用。
皎儿的身世,宸王对外宣称我是生母,因宸王那半年常去文家,加之之前与我有联系的人不是死就是外迁,倒也无人怀疑。逃婚的旧事,民间已逐渐淡忘。宇文冽对王府的赏赐一年多过一年,皎儿小小年纪已经获封世子。
而我,只在去年的内命妇朝会上见过宇文冽,剩下的宴会,我都求宸王替我挡掉。皇室的兄嫂弟妹皆知我身子不好,也并未多为难。一来二去,我在皇室女眷中被人称为“病西施”,宸王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倒自在得意。西施终究离开了吴王,我的意愿也是终有一日可以返回南朝,摆脱王妃的地位。
这天,适逢世黎和婉代的忌日,我拉着皎儿上坟拜祭。这年的阴历正月二十五,已经入了春,世黎和婉代的坟头飘满了梅花。皎儿的身世我并未告诉他,这是婉代的遗愿,我不好违背。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哪一天,我也离皎儿而去?那种丧母的痛或许比知道生母已死更痛。
“世黎舅舅,皎儿来看您了,给您磕头。”皎儿可爱的小身子歪歪的跪在世黎坟前。我看着他虔诚的样子,不禁莞尔。世黎若在,名义上也是我的表兄,皎儿冲着这层关系拜他,实际上并不知世黎是他的亲舅舅。
这几年,我都让皎儿喊婉代娘亲。他开始不懂,我就说那是母妃的好姐妹,你的干娘,她已过世,就喊她娘亲,让她安心。皎儿也不多问,很听话的照做。
祭拜完,我沿着大路,坐轿到了元府门外。这三年,元府的人始终不肯给我开门。我每每来这儿,都会跪上一整天。景煜则陪着我,若遇上雨雪,他会打着伞站在我背后,替我遮风挡雨,尽职尽责。
今天,我拉着皎儿一起来,希望元家的人能给我开门。敲了敲门,还是被拒绝了,我便拉着皎儿一起跪在石阶上。过了一会,门突然洞开,元夫人和几个儿子走出门外,手里拿着东西,似乎是要去上坟。
我万分欣喜地对元夫人一拜“夫人,我等了三年,今日总算跟您见上一面了。”元夫人看我时,我抬头对她微笑。她的头发白了好多,估计是跟丧子有关。“你是谁啊?老身怎么不记得?”
我站起身,拉着皎儿,指给她看“夫人,我是灵鸾啊,这是皎儿,婉代的……皎儿,快喊外婆。”
“外婆”皎儿小嘴咧开一笑,甜甜的喊了一声。
元夫人蹲下身,宠溺地看着他,问我“这是……婉代的……”
我点点头,激动不已“是呀,是婉代的……不是我的……”
元夫人一个激灵,猛地把皎儿的小身子抱进怀里“我的外孙,我的外孙……我可怜的外孙,姥姥总算见到你了。”
皎儿闷闷的回应“外婆,皎儿闷,不能出气了。”
元夫人连忙松开,老泪纵横的摸着皎儿的小脸,牵着他的手,对他说笑“乖外孙,你随姥姥进去看看外公好不好?”
皎儿怯怯的瞅瞅我,我笑着对他点头。他这才拉着元夫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进了大门,
我对随行的人吩咐,让他们先回王府。景煜仍然随身保护我,跟我一起走入元府。时过境迁,如今再进此处,内心的情绪已剧变。
几位元公子和少夫人都在跟皎儿逗乐,他也不害羞的喊他们“舅舅,舅母”。我站在一旁,皎儿也会偶尔看看我,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可爱至极。我欣慰的笑笑,满眼沧桑的扫视元府。
突然,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子走到我面前,抬手就是一掌。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一掌就被景煜接住了。“大胆,敢跟王妃动手,不想活了吗?”
我推开景煜的手,对高个子说“妾虽不知你是哪位元公子,但妾自知有罪,若蒙公子不弃,愿意受罚。”闭上眼静待,却没等到掌风落下。
“琛儿,不许对王妃无礼。”浑厚老成的声音,出自永业公。睁开眼,三年过去,他的人相貌倒是一点没变,只是比先前瘦了很多。
我对他行礼道“灵鸾多谢永业公相救,但灵鸾自知,世黎和婉代的死均与灵鸾有关。三公子肯赐罚,已是灵鸾的荣幸了。”
永业公扶我起来,语气十分疏远“王妃误会了,黎儿和婉儿的死均是命中注定,与王妃无关。小儿无知,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不要跟他计较。”
我禁不住元家人的客套,扑通跪地,双鬟低拜“永业公会如此疏离,定是在责怪灵鸾。灵鸾不是什么恶人,更无心害死世黎和婉代。永业公生气打骂都是应该的,可千万不要把灵鸾当外人。灵鸾最受不起的,便是被世黎的家人冷落和误解。”
一双手扶起我,来人对永业公劝道“父亲,灵鸾她并无害人之心。大哥去劫亲也是一时冲动,并不是受灵鸾挑唆;婉代生子难产而死,也不是灵鸾所为。她不过是个旁观者,如大哥所言,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只因陷入局中,成了替罪之人。父亲英明,连这个疑点都看不出吗?”元世谨如今个子又高了一些,谈吐更像世黎了,性子十分沉稳。
永业公叹了口气,对我摇了摇头“王妃不要误会老夫,老夫只是在官场上呆惯了,对礼节看的重些,并无责怪之意。”
我点点头,站到元世谨面前,对他欠身“世谨,蒙你相助,劝慰家人,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若我从未到过北朝,有些事也不会发生。世黎和婉代的死始终都是我的罪过,你千万别过于替我开脱罪名。”
元世谨自然的笑笑,回应道“我并未言过其实,实话实说罢了。你这些年每逢此日,都跪在我们家门口一整天,不是没有人看到。我看到了,母亲,父亲也都看到了。我们并不怪你,只是碍于一些事,无法表达真实情绪,只好冷落你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宸王,他们不想让宸王再知道我跟他们家联系,怕会惹来灾难。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肩头,转头看去,迎上元夫人湿湿的眼睛“鸾儿,你是我认的干女儿,我怎么会怪你呢。世黎一向把你看成好友,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误解你害了他。他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至于婉代,你能告诉我们真相,让我们见到皎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婉代是难产死的,更怪不上你。你这孩子,怎么总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推呢?都三年了,善良的性子还是没变。”
我一听,眼眶也湿润了,跟元夫人抱头痛哭起来。皎儿看到,扑上来,抱住我的裙子,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母妃,你怎么哭了?母妃不哭,皎儿抱抱,母妃就不哭了。”
我破涕而笑,俯下身,抱住皎儿的小身子,打趣道“皎儿,母妃没哭,母妃是高兴的,外婆也是。”
皎儿用小手拭去我的泪,喊道“母妃,世谨舅舅送了皎儿一支笛子,母妃看,母妃看。”我摸着这支玉龙笛,起身看向元世谨。
他扬起嘴角,轻语“大哥生前最喜欢吹笛,可惜他右臂已断,如今没办法再吹。我看不如把它送给小外甥,将来让他继承这玉龙笛,如此可好?”
我点点头,摸摸皎儿的脑袋,叮嘱道“皎儿,以后可要好好练习吹笛,将来也要像世黎舅舅那样,作个才华横溢的男子汉。”
皎儿明显一愣,自顾自地摸摸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怯怯地问“母妃,什么叫才华横溢呀?”众人皆是一怔,既而开怀大笑。
在元家待了半日,我拉着皎儿离开。既然我跟元家的心结已解,便再无顾虑,一路上跟景煜有说有笑。他这三年常跟着我,虽然还是主仆分明,但对我的态度显然亲近不少。偶而,我伤心的时候,他也会借肩膀给我用,以二哥的口吻跟我说话,劝我放宽心。宸王事务繁忙,平日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如今,我跟皎儿都变得很依赖景煜,他自己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回到王府,我将皎儿交给奶娘,刚走进房间,换下衣裙,就看到宸王疲倦的身躯正倚在我的榻上。我走近,瞧他似乎睡着了,便拿被子盖好他,谁知手还没缩回,就被他握住。
宸王水墨画一样的脸转过来,桃花眼放射异样的光彩“鸾儿,你又去祭拜他们了?累不累,要不要上塌歇歇?”说罢,他朝里面挪了挪。这三年,他每每有重要事说,或是要离开我外出之前,都会这样跟我同榻而眠,又从未越雷池一步。
我早已习惯,便顺势靠在他怀里,汲取温暖。发丝被人温柔的触摸,成熟的男声传来“鸾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话音落下,再无后话。我抬头看他,追问道“说吧,别憋着。”
他微怔,在我颊边落下一吻,语气有些不确定“鸾儿,皇父要对南朝开战了,初步定在今年夏天。这三年靠着百姓齐心协力,我朝的实力增强不少。皇父想收回几年前被南朝夺取的楚地,这次开战势在必得。”
虽说这些年,我已经练就了很强的抗压能力,可这次的消息实在太突然。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摇头低叹“开战?南北又要打仗?这会让生灵涂炭的。”说罢,抓住宸王的衣袖摇摆“王爷,我们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怎么说打仗就打仗。我知道你在陛下面前最有分量了,你跟陛下说说,让他放弃吧。”
宸王握住我的手,直起身,让我靠着他,兀自低喃“鸾儿,皇父自小就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四五年未出战,已是奇迹。如今不过是想收复失地,一统河山。你和皎儿待在王府不会有事的,景煜和庾白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我一惊,抓住他,急急问道“王爷的意思,是不是陛下让你领导这场战争?”
宸王微微一笑,抚着我的黛眉,暗哑出声“是,皇父让我领兵攻打南朝,还说一旦拿下肃玥城,就把南朝故地交给我统辖,作为封地,赏赐给我们居住。到时,你便能回到家乡,重见旧友。只是,我现下还没有把握旗开得胜。南朝的几位大将皆十分厉害,包括南北五公子之一的碧松公子夕明恩。他对领兵打仗颇为擅长,行军布阵奇妙多变,我朝的几位名将都败在他手下。这次我若与他对峙,只怕没有胜算。”
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封地,听到宸王一心要攻破南朝京城,我的心就乱哄哄的。二爷是商人,打仗断了商路怎么办,还有,若鲜卑兵再像当年一样,烧杀淫掠,那会有多少家像我家那样毁于一旦,又有多少人会背井离乡,失去兄弟姐妹?
“王爷,你能不能不要攻打南朝,我们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我只剩一年的阳寿了,莫非在我死前,还不能安生一回吗?”檀口被捂住。
宸王死死的抱着我,声音发颤“鸾儿,不许胡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你不会死的。我说过一定会寻到名医救你。虽然这些年,每个大夫都说无能为力,可我不会放弃。如若不然,等我攻入南朝,让南朝的大夫给你看看?”
我推开他,失声哭喊“不,你们不要再打仗了,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我家当年就是被鲜卑兵入侵,我大姐被你们凌虐致死,哥哥被迫当了杀手,我背乡离家,母亲受不了惨状,吐血而死。你们还想让历史重演一遍是不是,是不是?”
宸王惊慌的抓住我,轻抚我的脸,满眼疼惜“鸾儿,我没想到你的身世竟是如此,你为何从未对我提起?怪不得你那么讨厌鲜卑人,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鸾儿,当初之事已过去,何况并非我所为。你别急,我答应你,一定严谨治军,不让他们乱闯民宅,骚扰百姓。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挣开他,捶打他,骂道“你们鲜卑人只会欺负汉人,我不信你,若不是你们,我姐不会死,我娘不会死,我哥也不会死,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
双手被捉住,宸王的声音饱含痛彻心扉“鸾儿,你冷静些,冷静些。不管打不打仗,我都不会欺压汉族百姓。你是我的妻,是汉人,我欺负汉人,不是等于欺负你吗?我平日有欺负你吗,我疼你都来不及,何况是欺负?”
我镇定下来,躺进宸王怀中,泪又开始泛滥“那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许骚扰百姓,不许打家劫舍,不许侮辱妇女。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就是死了,也不入你们家的坟。”
宸王好笑的刮刮我的鼻子“鸾儿,又说傻话了,你不会死的,我们还有一生一世没过完呢。以后不许说死字,听到没有?”我像孩子似的窝在他胸口,宸王搂着我,浅吻我的额角。
皎儿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见到我和宸王如此亲密,赶紧用小手捂住双眼。我连忙推开宸王,上前抱起皎儿,问道“皎儿,找父王有事,还是找母妃有事?”
皎儿愣了愣,摇着小脑袋“父王忙,皎儿不吵父王;母妃要陪父王,皎儿也不吵母妃。皎儿去找舅舅玩,要舅舅教我打拳。”
我和宸王对看一眼,放下皎儿,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跑出去,这才回到宸王身边,见他笑得跟贼似的,斥道“干什么呢?笑得忒像贼,偷媳妇啊?”
宸王一把将我抱住,低笑“偷什么?你就是我的媳妇,还用得着偷吗?景煜还真是耐得住性子,皎儿大了,有他陪着,我也放心。鸾儿,你可不许背着我偷人啊。”
我一点他的眉心,假意的呸了一口“你那个宝贝国师把我害成这样,我就是想偷,也没资本啊。他不怕死,我还怕呢。”
宸王将我放入塌中,俯瞰我,目不转睛“鸾儿,不许说国师坏话。还有,你跟他师弟走得那么近,不怕我吃醋吗?以后,少跟他来往,不然,我军法处置。”
我嗤之以鼻“冯公子常替我和皎儿看病,怎么成走得近了,人不是你请来的吗?什么叫军法处置,莫非你要杀了我不成?”
宸王压下身,捧起我的脸,坏笑“除了那种杀,我还真想不到别的办法。鸾儿,为了你的蛊毒,我们已经三年没有……今日可不可以破一次例?”
我一怔,恼羞得捶打他“你又拿我开心,下次再这样,我可不饶了。”
宸王握住我的胳膊,柔声说“我不逗你了,那你要答应我,数月后我出征,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王府的事,我不在,你就替****操心,实在管不过来,就问问慕雪,她会帮你的。”
我点点头,苦恼的笑笑,故意糗他“你以前雪儿雪儿的,怎么这会子不喊了?我不会吃醋的,你们就是有什么,我也不会恼,男人没有不好女色的。我又不能尽为妻之道,慕雪可以,我也乐得开怀。”
宸王的脸色瞬间阴暗“鸾儿,我跟慕雪只是主仆关系。即使以前在眠凤楼,她也只是我的一个眼线。除此之外,我们并无私情,在外人面前,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若听了流言,千万别信。我要是背着你做了什么,天打雷劈。”
我见他动怒,赶紧摸摸他的后背,解释道“我信你,跟你开玩笑嘛。”
宸王转头看我,手抚上我的粉腮“鸾儿,你放心,我一定早日找到神医,替你解蛊。到时,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障碍。”
我诚恳的点头,靠在他肩上,用手理顺他胸口的闷气“王爷,别生气。我会等你,只是,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宸王用下巴碰碰我的发顶,似在回应,似在约定。
虽然我表面上担心他,内心却在忧虑二爷。宸王善妒,若见了二爷,还不抄了他的家。如今已三年有余,二爷也不知怎么样了,他还在等我吗?外面传闻我生了皎儿,他会不会相信,然后拒绝娶我?
二爷,你在干什么?南北要打仗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