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依旧是刚毅的轮廓,目光深邃如幽潭,凌厉如剑锋。只是,他的那张脸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涯。然而忽然间就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叫皇帝。
红萍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唤了声:“陛下,您怎么来啦?”
风辰凌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你怎么又去了那里,你可知……”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他打横抱起她,向永华宫走去。
自红萍儿被贬为才人后,永华宫便冷清了许多,平时除了传膳的宫人会来外,就只剩下如烟侍候着红萍儿。
感觉到永华宫里的冷清与萧索,风辰凌心里微微一痛,正准备吩咐着添上几个奴婢,却听到红萍儿开口道:“皇上,您想怎样处置云充容?”她头发有些散乱,虽脸色苍白,但嵌着一双如丝媚眼,盈盈的,风韵依然。
没想到她清醒后见到自己竟会问这个问题,风辰凌一怔,漆黑双眸随即眯了起来,淡淡道:“当然是杀人者偿命。”
红萍儿低下头,声音平淡,“真好,真该将她千刀万剐!”她抬头,笑着问他,“皇上,您没想到臣妾已有身孕了吧?如果您知道,还会忍心纵容云落衣这么做么?”
风辰凌心头一震,眼中厉芒闪过。他侧身而站,微偏过头沉声道:“孟浮萍,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聪明。”
红萍儿站起身,笑意盈盈,语气含着嘲讽,言语透着尖刻,“皇上谬赞了。臣妾再怎么聪明,都比不过您心如钢铁,精妙手段!”她倏地盯住他,如波眸子里泛起凌厉寒光,“好一个借刀杀人!妙啊,真是太妙了!真不愧是大风国有为之主!”
皇帝来时只带了两个内侍,此时又都被他命令守在殿门外。因此,没有人看到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孟浮萍!你放肆!”皇帝忍无可忍,面若寒霜,怒不可遏。
红萍儿盯着皇帝,脱口而出:“你不配叫我孟浮萍!”
此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红萍儿没想到自己隐忍了许久的话竟在此时脱口而出。皇帝更是没有想到有哪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用这种口气!用这种眼神!
风辰凌咬牙切齿,一张俊脸被怒气扭曲,更显得寒戾冷峻。他拳头紧了又紧,终是没有发作。他压下汹涌的怒气,转过脸冷冷道:“舞妓!你不要太过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大风国,天下臣民都是朕手里的棋子!更何况是你这个卑贱的风尘女!”
红萍儿胸中剧痛,哈哈笑了几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笑够了,她盯着风辰凌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臣妾有罪,从今日起,臣妾会做好一个妃妾该有的本分。从此,只是才人孟浮萍。”
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她闭了闭眼,声音里透出悲凄——
“只恳求皇上哪日要是厌倦了臣妾,看在臣妾为您挡了那一刀的份上,看在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直接将臣妾打入冷宫,不要让臣妾为您在意的女人守灵,臣妾必将感激涕零!”
风辰凌只觉得怒不可遏,巴掌挥向红萍儿脸颊,却在看到她并不躲闪一脸倨傲挑衅地望着自己时,停住了手。狠狠甩下扬起的手,“朕做了一辈子最不该做的事。不该,不该……”他恨恨道。
而我孟浮萍还不是做了来到这个国度后,最傻的一件事。
当相爱已成过错,那么双方之间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就算朕知道你有身孕也不会改变计划。”风辰凌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他边走边道:“没有人能成为朕的弱点!”
“我不信,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你会一点都不痛……”红萍儿浅笑低喃,看着他突地顿住脚步,她提高了音调大声道:“我不信!不信!”
风辰凌霍地转过身,目光凌厉如锋,“所以,你为了一个婢女,还是喝了那碗药!却原来是为了让朕痛让朕后悔,是吗?!”说到此,他冷笑一声,目光冰冷无情,“朕告诉你,朕从来不会为自己做下的事而后悔。与槿娘与你,都是如此!”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
红萍儿怔怔看着风辰凌走出殿门再没了踪迹,只觉得一阵晕眩,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够了,有这些话真的真的已经足够了,她垂头轻声而笑,隐入那轻笑中的一抹释然,那一份死寂,让风辰凌来不及抓住,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烟见皇帝走后,急忙走进殿中,看到红萍儿跌坐在地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着什么。她忙走上前,扶起她,她摸了摸如烟的脸颊,喃喃道:“不,不,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开,这不是我,我怎么能甘心被人欺负至此……”她微微偏过头望向他处,目光倏地冷如冰霜——
“如烟,我们失去的,我都会讨回来!亏欠我们的人,我孟浮萍一定要他一一偿还!”
“我孟浮萍就算成不了他们的最爱,也要成为他们心里的痛!”
风国昌隆八年,夏。
圣旨下,云氏因涉嫌通敌,刺杀风国帝王。查封云氏将军府,捉拿云氏一族押入大理寺候审。
几日后,圣旨再下,经三司一致判定,云氏一族通敌反叛罪名确凿,云将军于五日后处斩。念云氏一族世代有功,皇上特赦其诛连九族之罪,云氏一族七十二口,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为奴。
而皇帝之充容云落衣,毒杀妃嫔未遂导致皇子胎死腹中,罪无可恕,赐毒酒自尽。才人孟浮萍取消嫌疑,恢复昭仪封号。
阴暗囚牢里,潮湿腐烂发霉之气让人不禁掩鼻。云落衣长发散乱,看不清脸上表情。她静静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红萍儿站在牢门外,轻唤了声“云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