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看了她一眼后又回过头去,语气异常闲淡:“既然放下了,就该好好养病,心气郁结,才是你的病根。你既受不得风,就该好好待在府里,何苦又去找他。”
司马黛静了一会,随后低缓的回答:“也许你说的对,我该好好呆在府里,然后安安心心的等着嫁人,平平安安的把这一生过完。”
阮籍握着缰绳的手收紧:“这是你想要的?”
司马黛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摇摇头。
阮籍呵笑了一声,竟有点无奈,他张了张口,就在司马黛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揭她伤疤的事时,阮籍却只是莞尔:“你得好好养身子,否则子上会把那几个太医署给拆了的。”
“那几个太医是可怜了点,太医署的几根人参估计都已经进了我的肚子。”司马黛一边说,一边还拍拍自己的肚子,“不过司马昭那小子也确实太猖狂了些,估计整个洛阳城的店铺老板都心疼他们的那些宝贝,只怕有冤也无处诉。”她说的无关痛痒,又满不在乎,好像对自己的哥哥有无限的愤怒。
阮籍笑了笑,深藏在眼底的某种情绪微微波动,他很自然的举起一只手,随后紧紧握了一下,还没有等司马黛抽出,他已放开:“你这身子太虚,进去歇着吧。”
司马黛摇摇头:“这几个月来我都憋坏了,再躺下去估计死得更快。”她话还没有说完,阮籍脸色已经沉下来,他眼神凌厉,比钟会毫不逊色。司马黛噤了声,像一只小狗般看着他。阮籍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司马黛立刻钻进车厢,只是把帘子打开:“这样可以了吧。”
阮籍原本迸射着凌烈之色的眼眸渐渐清淡如初,嘴角笑意更甚,他低低的说了句:“原来是吃硬不吃软。”
“什么?”司马黛没有听清,她仰身躺着,把脚搁在车厢里的一个小案子上,听到阮籍低低的声音,扭头看着他的背问道。
阮籍的背很宽厚,宽大的衣袍也掩盖不住他浑身散发的那股气势,旷达高古,几乎没有人能跟他相比。
阮籍专注的驾着马车,微微摇头表示无关紧要,司马黛也就不再计较,外面的风倒是吹的很舒服,带动着阮籍的衣袍飒飒作响,司马黛渐渐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中的那些微尘满空中悠荡的样子,心也慢慢平和下来,不去想任何事,不去想任何人,任自己的心如同棉絮慢慢的积淀,尘埃落定。
她有些迷迷糊糊躺着,身心放松,忽然不知从哪里响起沉闷的撞击声,似踏在她的心上,一下子把她惊醒。
“怎么了?”司马黛一个翻身,慌张张的爬起,还未搞清情况,便见阮籍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声音中透着令人无比安心的力量:“有一支骑兵路过,别慌。”
司马黛渐渐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不断风驰而过的黑影,不禁蹙眉,四处都是被马蹄溅起的滚滚灰尘,过了很久,也不见消散。
马蹄声渐远,最后又陷入平静。
“又要打仗了?”司马黛兀自挠了挠头,一脸询问的看着阮籍。
阮籍目光深远的望着路的尽头,微微颔首:“是,恐怕还跟你有关。”
“我?”司马黛一脸不解,诧异的说道,“我怎么会跟这些人有关,我又不认识他们。”
阮籍摇摇头,随后低下头看她,他直愣愣的表情倒把司马黛看得越发莫名其妙,正想问个明白,阮籍轻描淡写的说道:“也许不是,你歇着吧。”
司马黛不依不挠的抓着他的袖子:“告诉我原因。”她坚决的望着他,打算刨根问底。
“你先进去,外面风大,等你躺好了我再跟你细说。”阮籍最终还是让步,露出一丝令人难以理解的笑容,司马黛点点头躺好,随着马车重新转动,便听到阮籍低沉醇厚的声音和着风飘到她的耳朵里:“早些年高句丽和魏军曾经联盟攻打辽东,后来曹魏军攻下辽东,高句丽便发兵袭击了辽东西部。这原本已经是陈年旧账,可是几个月前子上向皇帝说起这事,皇帝便命荆州刺史毌丘俭带兵去讨回辽东,刚刚的就是他的队伍。”
“你是说东北边的那个蛮族?”司马黛讶然,她听说过这个国家,由于不是汉族,因此大哥在介绍高句丽时,语气颇为轻蔑,只是却对他们的君主东川王露出一丝崇敬,司马黛也因此多多少少知道了点。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解的问道,越发的疑惑。
阮籍始终驾着马车:“辽东多人参。”他只是说了五个字,司马黛想了想,不禁重新爬起来:“你是说……我二哥他是为了人参才要攻打高句丽的?”
阮籍寂然无声,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不会的。”司马黛摇摇头,“司马昭不会这么莽撞,而且皇帝也不傻,他犯不着这么损兵劳力。”话是这么说,可是司马黛却隐隐觉得这事是跟自己有关。
“也许我猜错了。”阮籍有些漠然的叹了一口气。
司马黛细想了一会,忽然坐起来:“停车,我要回去!”
阮籍手不停,反而加紧力度,马车驶的更快。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他轻轻一叹,“你能阻止吗?”
他这么一问,司马黛竟无语应答,看着阮籍手中的长鞭,低低的说了句:“那我怎么办?”
忽然马车被勒住,阮籍转身看她,他的目光此时清澈无比,清得几乎可以看见司马黛瘦削的倒影,渐渐的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气息:“什么也不要管,况且你也管不了这些。”
司马黛吁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眼睛盯着马车顶:“你说的对,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么多年来,终究什么也没有做成。
她眼睛一眨一眨,恍然若悟。广陵最终没有去成,司马黛又回到了她的院子,只是这次异常安静,该吃药便吃,该睡便睡,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说什么,只是虚应着,有时竟会发呆一整天,有时整天没有起身,渐渐的,坊间便流传司马府的四小姐傻了。有人说司马小姐是思母成疾,有人说是相思成病。流言很多,司马黛听了一笑置之。
如此已经是深冬,司马黛看着积雪盈山,红梅翘首,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也没有出去。
司马昭来看过不下百次,每次都被她挡了回去,她没有问辽东之战如何,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天天不断的人参已经让她知道了答案。
这年冬天异常的冷,也异常的长,门外的积雪一直没有融化,反而有增厚的势头,司马黛越发不敢打开门,冷得她只缩在被子里,花间进来时也只是微微开一道门,把屋内的炉火烧得通红。
深夜雪未停,门却忽然被撞开,一股寒气立刻扑了进来,司马黛似在睡梦中有所察觉,渐渐睁开眼睛,还未清醒过来,身上的被子已经被人掀开,一个浑身透着冰冷寒气的人迅速的钻进她的被子里,反手把她拥入怀中。
司马黛猛然一惊,还没有惊呼出声,便被他捂住嘴巴。
“别叫,是我。”暗哑,冷冽如霜的声音。
司马黛哆嗦着盯着他漆黑的眼珠,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钟会渐渐放开她,拥着被子睡到一边:“不要急,让我睡一会。”随后渐渐的睡了过去。
司马黛退到一边,看着钟会皱眉睡去的容颜,满肚子疑问,几个月前他把她送上马车便音信全无,按理说朝廷也没有下旨让他从西域到蜀中,也没有让他回洛阳,那么为什么他会回来,难道他又是偷偷跑回来的?
一想到这,司马黛便想把他拖起来好好问问,此时的她早已经没有睡意,四周皆静,唯有钟会粗重的呼吸高低起伏,看来是累极。
司马黛拥了一张被子,也帮他再盖了一条,想要起身,却发现钟会的一只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角。
司马黛伸手去掰,却意外的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她心里一惊,把手往他额头一探,毫不意外的触到一片滚烫。
她摇了摇钟会,想把他叫醒,可是却毫无动静,她看着他微微熏红的脸,想置之不理,最终还是掰开他的手起身往屋外走去。过了一会,她哆嗦的走进来,把冰冷的绣帕往他头上擦,刚一擦,钟会便本能的抓住她的手,差点把她的骨头捏碎,司马黛狠狠的抠开他的手,胡乱的抹了他几下,随后把绣帕盖在他额头上。再也不管他。
天微微亮了起来,司马黛瑟缩了一下,忽然惊醒,她睁开眼,却是钟会紧紧抱着她,和她一起蜷缩在床的一角,而被子早已经掉到一边,司马黛动了一下想把他推开,却见钟会幽深的眼睛缓缓睁开,他见到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泛起一丝笑意:“原来你还在。”
“你这话什么意思?”司马黛终于推开他,“你想毁了我的名声不成?”
钟会闻言大笑:“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只不过推了三年又三年,如果你要为你娘守孝三年,这会你早已进了钟家的门。”他蓦然停住,放缓语气又说道,“再说传言你已经是傻子,除了我,谁还会在意你?”
他的最后一句微微触动司马黛的心,可是她还是冷然说道:“快从我眼前消失!”
钟会却反而把她压制在自己手里,他凑近她,暖暖的鼻息拂在她脸上,让司马黛一慌,而钟会却带着浓重的鼻音:“如果昨天你把我丢出去,我倒是会放弃你。但是你没有不是吗?那么就怪不得我不放手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绣帕,然后藏进自己怀里,“从此以后,你就别想离开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