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的唇线很紧，抿的似乎要溢出血来，他紧紧牵着司马黛的手往前走，雪越来越细碎，风也似乎刮的凌厉起来，一阵阵呜咽声当空传来。
“老爷，前面没有路了。”司马黛的声音很平静，吐出来的话在风雪中一点点荡开去，瞬间湮灭无闻。
“今生，我只娶一个人，一个人，你明白吗？”阮籍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她。
“可是那要怎么办？你不娶她那要怎么办？”司马黛忽然带了哭腔道，她挣脱阮籍的手，“若不娶她，你拿什么来交代？”
她语无伦次的几近癫狂，仿佛有什么在撕裂她的五脏六腑，可是她只能憋着气，一点点的吐出来。
“宁可遭受天下人唾弃。”阮籍忽然一振衣袖，字字顿挫，“我不要名不要利，我只要你！”
“老爷……”司马黛终于哭出声，捂住嘴巴使劲发泄自己心中的那团郁气。
“傻瓜，我只要你……”阮籍把她揉进怀里，一寸寸的挤出肺腑之言。
司马黛仰望着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苍天在哭！三日后洛阳
司马黛恹恹的躺在绣花床上，眼睛空洞的望着窗栏，不发一言。
门吱呀一声开了，阳光一下子透进来，把阴阴的屋子瞬间照亮，司马昭迈步进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洋溢着几丝喜悦之色。
“出去。”司马黛静静的吐出两个字，把头一扭，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床顶。
“他今日大婚。”司马昭站在床边看她，语气压抑至极。
司马黛浑身一震，随即讥笑：“这不是你要的吗？你大将军一句话，他焉敢不从。”
“阿黛……”司马昭伸手想要碰她，却被司马黛一把甩开，“滚开。”
“那你吃点东西。”司马昭端过侍女捧来的粥，低声说道。
“司马昭，你耳朵聋了不成，我叫你滚。”司马黛猛的坐起来，一把打翻司马昭递过来的汤碗。她看着司马昭阴沉的脸色，倒有些凄厉的笑道，“怎么，生气了？那就杀了我好了。我不在乎。”
“他到底哪里好？让你甘愿为他弄成这样？”司马昭满脸受伤的表情，脸上盈着怒气。
司马黛的怒气比他更甚，却无处可发，只能恨恨的盯着他。
“他都已经有别人了，你还不能放下？”司马昭眼睛通红，抓起司马黛的手问道。
司马黛凄声一笑，厉声指责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娶别人！他怎么会稀里糊涂被逼无奈娶了别人！”她盯着司马昭的眼睛，惨然一笑，“花下是你刻意安排的吧，阮籍若抗旨，你便要夷他三族，是吗？”
司马黛戚戚然一笑，根本就是司马昭的预谋，花下根本就是他安排下的，什么皇帝赏赐，怀有身孕，根本就是幌子，无论有没有这回事，阮籍非娶花下不可，如果阮籍抗旨，司马昭便有了借口杀他。而他的目的不过是，拆散他们罢了。
“怪不得把你掳来你不反抗，原来你已经知晓。”司马昭有点苦笑，他眉宇间气息阴冷，“那么你就好好待着，否则保不准我哪天不高兴，杀了他。”
司马黛看着满脸都是戾气的司马昭，心底微凉，终于明白了司马师临终前为什么跟她说护不了她，原来如此。
“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想吃什么？”司马昭语气有软下来，如同以往一样，温柔的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却又亲昵至极的扶起她，似乎怕碰碎了一件心爱之物一般，百般小心的问道。
“我想去外面。”司马黛安静的看着地上被自己打翻的粥，任他把自己扶起，如果忽略他眼底的那份情意，司马黛几乎认为他还是自己的二哥，百般疼他的兄长。
“天冷，你又怕冻，还是多穿几件衣服。”司马昭细心的替她整理好头发，又拿了几件衣袍，一一给她穿上，一点也不假人手。
待穿好了衣服，司马昭弯腰便想抱她，却被司马黛一把推开：“我自己会走。”
司马昭点点头，带着她往外室走。
依旧还是司马府，可是司马昭却把她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司马黛放眼望去，府里的仆人都是生面孔，见了她也只是低头，并不多看人一眼。府里的格局没有变，司马师的院子依旧，她的院子也依旧，只是司马黛却觉得分外陌生。
到底是不一样了。
人少了，身份变了。
没有人再称呼她为四小姐，没有父亲兄长纵着她胡闹，连府里分外熟悉的仆人也一个个不见，她再也没有调皮捣蛋的资格，也永远回不到那个时候去。
“你在想什么？”司马昭从背后拥住她，满足的问道。
司马黛从心底浮起一丝恶心，却挣脱不了，只好压制自己的语气，淡淡道：“只是觉得这日子过的太快了。”
司马昭笑了起来，他的笑此时很清朗，如同此时的阳光一般，浓的热烈，仿佛把寒气消散。
“儿时你经常被大哥罚跪祠堂，如今却已经长大了。”
司马黛被他这么一说，满心涩然。忽然分外的想念司马师，只是往事如烟，人也已经不在。
“阿黛，我终于把你拥在怀里了。”司马昭微微有些动情，似乎颇为激动，“我等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二哥……”司马黛忸怩不安的叫了一声，司马昭却浑身一僵，厉喝：“我不是你哥！”他眼底阴沉气顿甚，却看到司马黛惊颤的眼神后放柔了声音，“我不是你二哥，你不是我妹妹。”
司马黛心里发毛，最终叹了一口气：“司马昭，送我回去吧。”随后几天司马黛便不再出门，府里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留恋，也没有人能过陪她说话，司马昭一下朝便准时回来，陪她一起用膳，可大多数时两人都不说话，司马黛心底焦躁，一想到阮籍便又难过至极，连话也不想说，司马昭却似是怕惹怒她一般，小心翼翼的陪着。如此冬天便过去了，春日桃花开时，司马黛便坐在桃林里，一坐便是一天，仿佛时间难熬，而她仿佛有无限的生命似的。
司马黛可以去府里任何一个地方，却单单出不了府，司马昭不知道在这司马府里安排了多少暗卫，司马黛无论去哪里，司马昭都能知道，这府里冷清的很，她不能出去，别人也不能进来。她几乎被司马昭囚禁在这府里了。
司马黛心底暗自苦笑，望着清凉凉的天空，怎么也抒发不了满心的郁气。
“你倒是过的挺舒服。”忽然头上出现一张脸，清清秀秀的脸上挂着一副痞笑，只是看到司马黛黯淡无光的脸后，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裴秀？”司马黛略微有些惊讶，却还是淡淡的，几乎有些漠然的说道，“你怎么进来的？”
裴秀对着这一声称呼微微有些皱眉，却还是笑道：“我摸进来的，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这里。没有想到果然。”
“知道我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带我出去？”司马黛缓缓舒了一口气，拿起一个杯子问道，“喝茶么？”
“阮籍来洛阳了。”裴秀盯着她，微微有些怜惜与怜悯的说道。
司马黛心口一痛，瞬间浮上来的激动一瞬间又消退下去：“他来做什么？”
“请辞去任东平相。”裴秀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如今他就在府上前厅。不去看看吗？”
司马黛的手已经抖的厉害，她先是微微挪动一步，随后便提起裙摆跑起来，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见他一面，见他一面就好。
司马府很大，司马黛从没有觉得这路这么长过，她一路跑，用劲全部的力气拼命往前厅跑去。
“姑娘，你不能去前面！”忽然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躬身说道，却不容她再进一步。
“让开！”司马黛满脸都是肃杀气，此时的她早已经急不可耐，满心焦急变成了怒气。
“爷吩咐过。”那人只是面无表情。他话音刚落，便已经重重倒地，裴秀从他身后露出来，对着司马黛说道，“去吧。”
司马黛点点头，一气跑到前厅，却只是看到一人转身往出走，随后便一个拐弯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衣袂从司马黛眼前一闪而过。
“老……”司马黛刚呼出声，却被司马昭一把捂住嘴巴，“你怎么会来？”司马昭满脸的阴骛，语气冰冷的问道。
司马黛一把抓下他的手，想要追出去，可是还没有走几步，却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你想去哪？”司马昭渐渐逼近，颇为嘲讽的看着她，“你还不死心？”
“是。”司马黛直直的瞪着他，满心的怨愤又被他激起，“我当然还没有死心，你管得了我？”
“我管不得你？”司马昭冷冽的眼神似乎要把司马黛吞噬。他慢慢欺身，随后毫不犹豫的一把抓住她，眼里充满了疯狂。
司马黛被他的眼里的寒霜气震住，跌倒在地：“二哥……”
她的这声二哥不同于以往，这次带了无数的哀求与惶恐，如同儿时司马黛恳求司马昭时一样，带了万般的希望与恳切，司马昭脚步一滞，眼神瞬间清明，他慢慢扶起跌倒的司马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