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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正元二年二月,司马师薨,曹髦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各军事,录尚书事。随后司马昭护送棺木回洛阳。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这天便是大年三十,四周已经洋溢起浓重的节日气氛,各家各户已经挂起灯笼,小孩子们也四处窜门,司马黛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把各处都按照她的喜好都一一摆上去。她努力压下心底的悲痛,司马师如今早已经入土为安,先时所受的痛苦也都消失殆尽,连同他的报负,他的霸业,都一一交给司马昭,纵使不甘,此时也化作了一股烟,随风而化。

可是她一想到司马师那眼角的红痣,心底还是微微泛疼。

大哥他是个了不起的圣人。他曾经说过只有自己够强大,才能守护身边的人,一直以来,他都在竭力守候他想要守护的人和事,并为之处心积虑。司马懿想要的霸业,家族的兴盛,司马黛自己的自由,他都一一的纳入其中,可是他又可以为了所谓的得,做了最大的舍,舍弃自己妻子的命,舍弃挡他路的一切。

“姐姐,糖。”一个小女孩子把手往她面前一摊,浮起两个小酒窝,向她讨要糖果。

司马黛从旁边拿了放在她手上,看着小女孩跑走,微微叹了一口气,以往她也是用这种招数向司马师讨要,每次司马师都奈她不得,长兄如父,司马师待她虽然警严,却样样都没少了她,到底是纵着她的。

如果没死的话,也会继续默默的纵着她吧。

“丑八怪,糖。”一个银铃的声音从司马黛身后传过来,分外好听。

司马黛回头一看,却看到裴楷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脖子前依旧挂着沉甸甸的金项圈,打扮的分外惹眼,加上他本就是玉一般剔透可爱的孩子,因此司马黛一见便晃了眼,有些愣神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阮叔,难不成还要知会你一声不可?”裴楷一脸鄙视的看着她,随后又说道,“糖。”

“什么?”司马黛奇怪的看着他。

“我说我要吃糖,把糖递给我。”裴楷眼眸清亮,纯粹的很。

司马黛喜笑颜开,故意把糖举的高高的,随后笑得狡诈:“叫婶婶。”

裴楷把头一扭,随后双手叉腰,颇有气势的对着司马黛说道:“丑八怪,我命令你把糖给我。”

司马黛也跟他较起了真,提了糖罐就走,身后裴楷忽然说道:“你嫁给裴叔我就喊你婶婶。”

司马黛诧异的转过身来,随即大笑:“那你说说为什么非要我嫁给裴秀才肯喊我婶婶?”

“笑起来越发的丑。”裴楷走近她,抬头望着司马黛,“我们裴家有什么不好,家大业大,我那叔叔虽然疯癫了些,至少人不坏啊。”

司马黛有些哭笑不得,她蹲下身子笑看着裴楷:“那你说你阮叔有什么不好的?”

“他要娶别人了!”裴楷小小年纪,却异常的老成,说出来的话也似乎跟裴秀一个腔调。

“别以为你人小就可以随意骗人,小心我打你!”司马黛差点把手里的糖给打翻,稍微变了脸色道。

裴楷定定的看着她,那纯粹的眼珠跟裴秀一样,似乎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怜悯。

“裴叔说他阻止不了,所以不敢来见你。”裴楷继续说道,他也不要糖了,说完便要走。

“这是裴疯子让你告诉我的?”司马黛手里的糖仿佛融化了一样,慢慢的黏住她的手,慢慢的黏住她的嘴巴,让她不能再说出一句话,再做一个动作。

裴楷再次点头:“人估计已经到了,你保重。”说完就一溜烟的走了。

司马黛笑了,暗暗诅咒裴秀吃饭噎死,大过年的居然开这种玩笑,她渐渐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呆在后院,竟然没有到前堂去过。

阮府也算大,阮籍的父亲阮瑀身为有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曾受过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的赏识,阮瑀死后,曹丕还亲自来关照过阮籍母子。因此算家世,阮家也是当地的名门。只是阮籍性子狂诞,不喜应酬,因此得罪的人也多,这来往的名流也便少了些。

司马黛心神不宁的往前走,却诧异的看见厅堂里坐着阮家的一些长辈,而阮籍的年迈的母亲居然也在。她越发的不安,环顾四周想要寻找阮籍的身影,却看到阮籍旁边赫然站着一名女子,司马黛顿时心里一抽,脚如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

“你怎么来了?”阮咸眼尖,发现她呆呆的站在,心里一沉,拉住她,似乎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

“我不能来?等到新妇进门了,为奴为婢伺候你们?”司马黛甩开他的手,气呼呼的喊道。

阮咸一下子没了言语,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求前面的人千万别听见,阮氏宗亲各各都对阮籍带了司马黛回来颇为不满,如今又自动找上门来一位,已经大大惹怒了宗亲,现在已经有些闹翻,如今司马黛再来闹腾,岂不是更乱,可是如果她不来,那么事情成了定局岂不是更加麻烦?

阮咸犹疑之际,阮籍已经往这边望来,望见司马黛,脸上一沉,露出微微有些担忧的神色。司马黛见了更恼,仿佛受了全天下最大的痛,她就这样孤傲的站着,想要看看,这事到底如何。

阮籍却没有过来,他依旧长身而立站着厅堂中间,望着上位上坐的长辈,眼睛里却是什么也没有。

气氛有些压抑,司马黛就站在人后,寒气不断从脚底往上冒,几乎冻的她不能站立,一位长者微微咳了一声,语气果断有力:“我既是族长,这事便由我定,如今这女子且有了阮家的子嗣,那么阮氏族谱上必是要记上的,我看就这样吧。”

他说完便看向阮籍,语气不容反驳:“这事便尽快办了吧。”

司马黛就这样站着,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可是她不是傻子,知道他在讲什么,可是她固执的想要人明明白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黛定定的看着阮籍,此时她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也听不清任何人的声音,只求阮籍过来,亲自过来回答她,他是不是要……娶别人了?

阮籍沉默不语,他身上压抑着一股痛苦,以往的那股漫不经心从容闲淡的样子已经却退,只是浓的化不开的阴影笼罩在他全身。

人群似乎有些骚乱,阮籍身边的女子似乎转了身往司马黛这边看来,司马黛只是看着阮籍,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女子的脸,她的心瞬间坍塌,花下!

“即是皇帝赐的人,又是大将军的妹妹,如今已经有了阮家的血脉,这婚如何不办?”族长已经恼怒万分,似是为了阮籍的沉默,也似是为这一事兹体大,他已经难以承办。

“是这个理,只是这孩子……”阮母微微点头,脸上犹疑之色浓重,她望了望人群,看到司马黛伫立在那头,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族长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无所谓的对着阮籍宽慰道:“你既放不下那女人,便收为妾,也和这婚一起办了便好!”

司马黛听着便已经胸闷的无法再喘气,她的手紧紧掐着,又急又气,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直愣愣的看着阮籍,等着他的反应。

阮籍慢慢动了动,渐渐向司马黛走来,他的每一步都似千斤重,摇摇坠坠竟有欲倒之势。

阮籍慢慢抚上司马黛脸颊,他的手大而暖,司马黛明显可以感觉到他手心厚厚的茧子。

“老爷,我信你。”司马黛纵使憋屈的慌,却已经明白阮籍身上的那股痛,她不能闹,不能任性,不能让阮籍为难。

花下既能这么找上门来,后面的势力必不可小看,这婚非办不可。阮籍非娶她不可。旷达任性如阮籍,也不能抗,而她亦不能为!

况且她还有孩子,孩子啊,为什么会有孩子!?

司马黛抓住阮籍的衣襟,微微有些哽咽:“老爷,娶……她吧。”

她忽然想大笑,同样的事情第二次再她身上发生,是天意还是人为?

“你这女子到识大体,依我看,那就三日后完婚,反正该备的已经备了,再稍稍添置些便好。”族长颇为满意的点头,对着阮母说道。

阮咸微微有些吃惊的看着她,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她一下子竟然会同意?那么凶悍的人不该是窜出来阻止的吗?

阮籍低头牵起司马黛的手,慢慢拉着她往出走,周围依旧有鞭炮声,各家各户都团圆在一块,天越来越黑,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似乎下起了微微的小雪,毛茸茸的掉下来,落到司马黛的头上,可是两人一直走,沿着空荡荡的街道慢慢往前走,漫无目的。两边的小贩已经开始收东西回家,喧闹声淡了,欢笑声却越来越弄,四周都是和和美美的,不远处的屋子恰好可以看到厨房,热腾腾的气慢慢逸出来,却冻的司马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