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洛阳又出了一件大事,向来清高如神的嵇康居然来了洛阳,一时洛阳又轰动,哪怕他已经娶妻,仍有许多女子歆慕他的风采,还没等他下马车,便已经有人争相围看。此次嵇康来洛阳便是为了抄写正始石经而来,正始石经由三种字体刻成,上面刻的便是儒家的《诗》、《书》、《礼》、《易》、《春秋》。
嵇康的出现尤其让整个太学都为之一震,三千太学生,个个都被他的风采所折服,嵇康抄石经,他们便在旁边看着,仿佛遇见仙人般的崇拜。
司马黛听着仆人生动的描述这些,微微一笑,她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场面,怎么样的一种悸动。
“你在笑什么?”司马昭从外面进来,他眼底尽是血丝,眉宇间掩饰不了疲态,纵使他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却还是会定时来看她,一天也不曾落下。
司马黛忙挥退了仆人,脸上笑意不减:“想到了儿时的事。”自从她假意自杀来。司马昭似乎更加小心的对她,一切饮食都要亲自抄手,恨不得整天跟着她才好。而他又怕她闷,便允许仆人时不时告诉她外面发生的事,如此一来,司马黛倒也高兴。整天乐呼呼的,倒也让司马昭放松不少。
有时候司马黛想,司马昭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天天如此折腾,他竟一点脾气也没有,任由她闹,事后收拾的妥妥帖帖。
“嵇康来了,你就如此高兴?”司马昭语气平淡,他也瘦了许多,有时候司马黛被他抱在怀里,竟被他的骨头硌的生疼。
司马黛摇摇头,沉默不语。
司马昭忽然抚上司马黛的脸,轻轻的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后忽然叹道,“如果我不在,你会跑掉么?”
司马黛抬头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司马昭的眼底似一汪浓黑的泉水,看不到底,就在司马黛犹豫的一瞬间,司马昭眼底的寒气骤俱,他看着她却笑道:“诸葛诞带着七百名死士冲进扬州城,杀了扬州刺史乐綝,并召集了淮南两岸屯田的军队,同时以子为质,借吴兵之力,率领二十万大军来讨伐我,阿黛,你说我该如何做?”
司马黛心里一惊,想说什么却被司马昭止住,司马昭凝视着她,眼里有无尽的落寞与哀伤,忽然莫名其妙的笑道:“如果你想杀我,我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司马黛怔怔的看着他,被他扭曲的脸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仿佛从他话中抓到了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只能微微偏过头,她瞬间有些心慌,竟不敢抬头看他。
司马昭轻轻抚平她的眉,转而问道:“阿黛,你可还记得有一次我被爹罚跪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
司马黛皱眉想了想,摇摇头,儿时的事情,她哪能件件都记得清楚,况且司马昭几乎天天被爹罚跪,她哪里记得她说过什么。
“想不起来么?便是那次爹让我们布战局图,可是我却没有布成的那次。”司马昭
司马黛使劲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笑道:“我说你就是一个草包!”
司马昭见她想起来了,也分外高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外面霞光满天,黄灿灿的如同九月稻谷,十里金黄。
可是一瞬间司马昭便变了脸色,他抬头望着远方,任余光扑在他脸上,分外柔情的说:“可是你真的认为我是草包么?”
司马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最终还是摇摇头。
“明天我便亲征诸葛诞!”司马昭转头看她,“你同我一起。”第二天司马昭便倾全国的兵力,连同抽调长安附近的兵力,率领二十六万浩浩荡荡的往淮南进发。
气势磅礴的军队,肃杀的氛围,司马黛几乎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蜿蜒曲折而流的人似乎永远都走不完,前面两边都是金戈铁马,旌旗蔽空,司马昭全身都是黑亮亮的铠甲,加上他俊逸的眉眼,端的潇洒无比,司马黛坐在马车中,微微掀开帘子,望着前面独自领兵的背影,手微微抓紧,她微微往后看,心中不由的不佩服司马昭。
如今诸葛诞反,正好钳制司马昭的势力,司马昭出征,正是曹髦翻身的大好时机,如此一来,等司马昭回来,曹髦已经控制了洛阳,可是司马昭却已经察觉到曹髦的心思,他怕后院起火,所以把皇帝同太后一起带了出来,名为御驾亲征,实际是把曹髦同太后做了赌注,纵使他败,曹髦和太后必死无疑。
司马黛后面不远处便是皇帝的帝辇,不过虽是如此,却比不上司马黛的马车舒适,司马昭几乎把整个洛阳最好的马车找了出来,前面十六匹马不费吹灰之力便拉起了司马黛所坐的马车,宽大的车厢几乎是三倍普通的马车,车厢里面应有尽有,垫的毯子,堆的炉火,却偏偏没有服侍司马黛的人,不是司马黛不想要,而是司马昭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稍微有点事,司马昭便亲自操持,连基本的食物司马昭都不假手于他人。
司马黛望着华彩逸章的壁顶,几乎都已经没有半点自由,司马昭似乎随时随地都看着她,唯恐她逃跑。
消息传来,诸葛诞坚守寿春,所以徒经项城时,司马昭便留下皇帝太后,而自己带着全军进军丘头。
可是无论司马昭去哪里,他却不让司马黛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一步不离。
营帐内
司马黛刚穿上男装,司马昭便掀帘进来,见到司马黛的样子微微一愣,随后却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司马黛惊呼,护住自己逃离司马昭老远。
司马昭微微一愣,旋即怒火盈甚:“过来!”
司马黛更加惊惧,瞪着眼睛看他。
司马昭瞧她的样子,微微叹气,放低声音道:“难道你想上战场不成?换回来!”
司马黛瞧着自己一身男装的样子,有些气不过:“我只是不想扰乱军心,你瞧谁带了女子上战场!”
“不需要。”司马昭倒是有些愣神,笑道,“你穿男装很不好看。”
司马黛又低下头,宽大的衣袖,而自己却瘦小几近骷髅,衣服几乎是挂在身上,的确很不好看,她嗫嚅一声,慢慢走近司马昭:“可是你带着我到底不成体统,这底下的军士谁敢服你?”
“他们不会的。”司马昭眼底充满了自信,那种样子,司马黛几乎都没有从他身上看到过,也许司马黛是根本就没有了解过司马昭,也许是司马师的光芒太耀眼,把司马昭的光芒掩盖,司马黛几乎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战神。
“大将军,王将军求见。”帐外的兵卒恭声禀报。
司马昭扬声说道:“请王将军进来。”
司马黛知道他们有要事要谈,一时不知道该退避还是留下来听。
司马昭却早已经拖着她的手坐下,王基提步进来,面目肃朗,眼神灼灼,进帐目不斜视,径自禀报道:“大将军请末将来有何事吩咐?”
司马昭走近一步,却指着司马黛道:“可认得她?”
王基微微抬头,点点头:“大将军心爱之人。”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司马黛却暗暗心惊,不知道司马昭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情况如何?”司马昭语气一变,突然问道。
“唐咨叛逃,文钦和全怿正往寿春而去。”王基依旧不卑不亢,司马黛这才仔细打量他,以前一直以为他很莽撞,却没有想到,他也有如此风度。
“寿春事急,如今命你为震东将军,统帅扬州豫州兵马,攻打寿春,不得有误!”司马昭气度沉沉,指挥间颇为沉稳果断。
王基领命而去,司马黛却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诸葛诞的力量到底多大,可是看到司马昭这副样子,心里早已经乱成一团。
“你又发呆。”司马昭抚上她的脸,微微有些凑近她,热呼呼的鼻息扑在司马黛脸上,让她拘谨的很。
“什么时候你这么怕我?”司马昭的语气极软,仿佛的气度消失殆尽,仿佛在司马黛面前,他永远都如醉腻温柔乡的公子,眼里尽是深情。
司马黛微微离他远一点,摇摇头,抬头看着他:“你的胜算多大?”
司马昭把头埋在她脖颈上,微微叹气:“你希望我胜还是败?”他的发丝微微挠的司马黛有些痒痒,司马黛口中的“败”字咽到喉咙里,转而有些心惊,不知道司马昭为何会这么问。
“阿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只要你不离开我,都好。”司马昭温言软语,却带了无数的苍凉,他几乎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却带来一丝微微恳求的希望。
司马黛把手放在他手上,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温暖,却是手指泛疼:“如果我要你死呢?”
司马昭猛的搂紧她的腰,狠狠的咬在她的肩上:“那便死在一起,生死不离。”
司马黛微微吃痛,却隐忍着,她眼角弯起,带了一分决绝,也带了一分无可奈何。
我若和你死在一起,阮籍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