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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东市便是行刑的地方,司马黛从来没有见过东市出现过如此多的人,都拥挤在一起,浓聚着无数的悲哀,她站在马车上,便望见那高高的刑台上一人,凌乱的发,雪白的衣衫早已经残破不堪,风一吹,他的脸便从发丝中露出来,白的如同纯净的雪,眼眸依旧透黑。

此时的雪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际似乎碎裂了些,隐隐露出一丝阳光,司马黛离他很远,远的隔着一大群人,可是她却看见嵇康似乎朝她这边望过来,黑漆漆的眼睛慢慢弯起,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司马黛眼眶有些热,那么一个人,纵使临刑前,还是风度依然,独自站在高台上,清风朗月,静若松菊,犹如仙人等待他的云彩,随时要驾空振袖离去。

“求大将军放了嵇叔夜!”忽然有人高喊一声,随后群起响应,犹如回音一般,荡漾开去。

司马黛看着底下广衣博带的士子,才发现最前面那些人是太学生,三千太学生,集体请命。她突然惊醒,往监斩台望去,却没有发现司马昭的身影,她顿时有些慌张起来,忙跳下车往监斩台跑去。

“司马昭呢?!”司马黛抓住一名护卫军,急急的问道。

“何人在此喧哗!”监斩台的官员喝道。

司马黛微微有些凄厉的看向他:“司马昭在哪?”

“夫人,您怎么来了?”监斩官一看到司马黛,唬了神,有些结巴,“将军……尚在宫里。”

“去告诉司马昭,让他放人,否则我就杀了他的孩子。”司马黛语气有些狠唳,几乎有些怨毒,此言一出,监斩官立马慌了神,忙叫人传话。

“大人,嵇康要求弹琴一曲。”忽然有人传报。

监斩官看了司马黛一眼,对着来人说道:“准,把最好的琴送去。”

刑台上的嵇康一直看着司马黛,眼里似有无数的东西,最后只是微微一叹,接过琴,手一扬,便席地而坐。

白袍翩飞,他轻轻抚了一下琴面,随后指尖便落在了琴弦上。

他的手一拨,司马黛便忍不住捂住嘴,眼眶已经湿了。

“是《广陵散》!”不知道谁惊呼一声。四周却更加安静。

风微起,和着他的琴声跌宕到云霄,司马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听的琴声初如雏鸟,绕枝而戏,渐渐如风如雨如雷磅礴,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能感受到那满腔的压抑,满腔的愤懑,和满腔的怨与悔。

广陵散么,这就是为他心爱女子弹的广陵散么?司马黛胸中已经有无数的苦涩冲刷到她的喉咙,让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曾经的雨夜,是谁在她的梦里弹了无数这样的曲调,那个音调,这个模样,司马黛张张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被掐的难受。

如君有意,妾定相许。可是她不知道,那个人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他的清冷,只是掩藏害怕而已。等到憋足勇气,却发现已经晚了。

嵇康依旧神色淡然的弹拨着,人人都以为他是神,是仙,谁能知道,那个风度绰约的男子也会不知所措。

“夫人,大将军说……斩立决。”监斩官艰难的看着司马黛说道。

司马黛脸色惨白,几乎有些要跌倒下去。

“大将军说,您如果杀了他的孩子,他就要竹林七贤全部陪葬,如果您嫌不够,便陪上整个洛阳。”

琴声悠悠,渐渐散去高空。

“广陵散今日绝矣……”嵇康喟然一叹,对着司马黛微微一笑。

“大将军有令,带夫人回府。”有几个人冲上来,抓起司马黛便往马车奔去。

“行刑!”一声高亢的声音划破高空,冲起一片刀光。

漫天的雪又落下来,纷纷扬扬的落到倒地的人身上,白的身影,白的雪,一切都是那么纯净。

马车上的司马黛眼神一下子黯淡,她忽然变的极静,静的有些吓人。

“让我下去看看吧。”淡然到极其萧索。

掣肘她的人竟然慢慢放开她,任由她慢慢爬下马车,然后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远处的人散了,可是有些人却来了。

山涛蹒跚着扶着一个男童奔来,似乎苍老到转瞬就会死去,他老泪纵横的扑倒在刑台上,身边一个男童哭喊着跑到刑台上:“娘死了,爹为什么也死了,绍儿成孤儿了……”

司马黛一下子坐到雪地上,搂紧肚子悲恸大哭……那个她曾经迷恋过仰慕过的人不在了。那个独坐幽篁抚琴的人再也见不到了。那个风度清俊的人……死了。

雪下个不停,越来越大,把嵇康的身体慢慢掩盖进去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司马黛背后,把厚衣盖在她身上,为她挡雪,却只是一声不吭的站在她背后。

仿佛天地寂灭,司马黛贪恋的看着雪地上的人影,过了很久很久,司马黛终于站起来,低低的说了一声:“老爷,保重……”然后头也不抬的往马车走去。

风雪中,阮籍灰白的头发,凌风而舞。八月夏,司马黛便接近临盆,因此司马昭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可是司马黛从去年开始便再也没有笑过,看谁都是面无表情。更别提搭理司马昭了。

司马府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丑八怪。”一声脆生生的叫唤把司马黛的注意力从书简里拉回来,她看着趴在窗口眼珠滴溜溜转的裴楷,淡淡的朝屋子里的软榻一指,“进来坐。”

裴楷蹦蹦跳跳的走进来,然后盯着司马黛的肚子,倒吸一口气:“丑死了。”他的表情极其丰富,好像真的吓到了一般。

司马黛递给他一个果盘:“你来总没有好事,说吧。”

裴楷的视线却没有转移,还是盯着她的肚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司马黛一怔,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有些木讷的说道:“司马炎。”

裴楷这时才认真的看向司马黛:“司马昭是他的父亲?”

司马黛有些想揍他,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的继续看书。

“是不是?”裴楷却不依不挠,一定要司马黛说出话来。

“是。”司马黛无奈只好说道。

裴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孩子还没有出生,你就已经跟孩子的爹断了,这以后的日子如何过?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他的话让司马黛一怔,她低头抚上肚子,有些苦涩,她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如何过,也许就这样了吧。

“小炎以后会很可怜。”裴楷摸摸鼻子,幽幽说道,“娘讨厌爹,自然是疏离,久而久之,爹也会讨厌娘,另娶新欢,后娘虐待小孩可是很毒的,但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个爹还位高权重,娘被打入冷宫,多年见不到面。可怜的小炎……爹不疼,娘不爱……”

司马黛扑哧一声笑了,她走到裴楷面前,捏起他的脸蛋:“你就会当说客。”

“你可知道最近司马昭做了什么?”裴楷却没有笑,依旧严肃的看着她。

司马黛有些惊讶裴楷居然敢如此直直叫司马昭名讳,却索然道:“我不想知道。”

裴楷凑过去:“如今全洛阳的人都知道,你竟不想知道?”

司马黛点点头,却转而问道:“可知道嵇康的儿子如何了?”

“山涛抚养着,那小子很乖。”裴楷直言不讳,眼神复杂。

司马黛点点头,忽然说道:“司马昭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当说客?”

“我是为你好。”裴楷粉嫩的脸上微微皱起,“司马昭誓师洛阳,举十八万大军攻打蜀国。”

司马黛一惊,看向他,却听裴楷继续说道:“如今已经兵分两路,让邓艾在西北牵制姜维,东以钟会为主力,向骆谷进军……”

“不要跟我说这些!”司马黛忽然一把捂住裴楷的嘴,语调微冷,“他的事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裴楷忽然安静下来,他的脸出奇的平静,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忽然轻笑道:“裴叔说过有一件最另他惊讶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司马黛挺着肚子,颇有些酸:“是什么?”

“他说你这个悍妇,怎么会有那么多男子喜欢你。”裴楷稚嫩的脸上浮起两个酒窝,分外可爱。

司马黛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脸,却背过身看向窗外,有些涩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了,是债。”

裴楷还想说什么,却听司马黛吸了吸鼻子:“我和司马昭再无可能。”

“为什么?”裴楷支着颌问道。

司马黛摇摇头,心中苦涩,她无法承受司马昭那么霸道的爱,那份几乎有些癫狂的自私的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秦简的死,嵇康的死,血的重量如何能让她坦然平静的面对司马昭!

裴楷裴楷见了她的表情,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我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事,可是我知道,司马昭的心全在你身上,你不好,他也会不好,整个大魏,如何能承受住他的怒气?”

司马黛冷笑:“你别告诉我,他伐蜀是因为我惹怒他,他把怒气撒到蜀国上去吧?”

裴楷低下头:“难道不是吗?”他的声音悠而细长,带点童音,可是那份涵盖在里面的清空气却十足,仿佛看透世间所有的因果般,带了无比的睿智。

“裴楷,你以后不要来了。”司马黛长叹,“我做不到你要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