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古《负薪行》读记

杜甫七古《负薪行》读记

（小河西）

负薪行

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堪咨嗟。

土风坐男使女立，应当门户女出入。十有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当供给。

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

面妆首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

此诗作于大历元年（766），时杜甫居夔州不久。诗中的负薪、负盐女或为杜甫亲眼所见。

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堪咨嗟。

处女：未婚女子。《荀子-非相》：“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宋-苏轼）：“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

华：灰白。《朝时篇》（晋-傅玄）：“十五入君门，一别终华发。”《早春会王逵主人》（唐-李端）：“今年华鬓色，半在故人中。”

售：本义卖出去。引申为嫁出去。《说文新附》：“售，卖出手也。”《新序》（汉-刘向）杂事二：“齐有妇人，极丑无双。…行年三十，无所容人，炫嫁不售。”《无题》（唐-李商隐）：“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

咨嗟：感叹。《易林-离之升》（汉-焦赣）：“车伤牛罢，日暮咨嗟。”《咏史》（汉-阮瑀）：“举坐同咨嗟，叹气若青云。”

大意：夔州的处女发已灰白，四五十岁还没出嫁。遭遇战乱更难嫁。只能抱恨终生，令人唏嘘。

土风坐男使女立，应当门户女出入。十有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当供给。

土风：当地风俗。《吴趋行》(晋-陆机)：“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白帝城怀古》（唐-陈子昂）：“日落沧江晚，停桡问土风。”

供给：生活所需之钱物。《有客》（杜甫）：“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池上闲吟》（唐-白居易）：“莫愁客到无供给，家酝香浓野菜春。”

参考：《陇西行》（汉乐府）：“取妇得如此，齐姜亦不如。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颜氏家训-治家》：“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

大意：当地风俗是男坐女立，女子操持门户出入奔波。负薪女子的卖薪钱，十有八九要养活一家人。

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

双鬟（huán）：古代年轻女子的两个环形发髻。《续古诗》（唐-白居易）：“窈窕双鬟女，容德俱如玉。”参考：《入蜀记》卷4（宋-陆游）：“大抵峡中负物率着背，又多妇人。不独水也。有妇人负酒卖，亦如负水状，呼买之，长跪以献。未嫁者率为同心髻，高二尺，插银钗至六只，后插大象牙梳，如手大。”

筋力：体力。《礼记-曲礼上》：“贫者不以货财为礼，老者不以筋力为礼。”《侍宴》（南朝宋-沈庆之）：“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

登危：登高。《云安九日》（杜甫）：“地偏初衣夹，山拥更登危。”

射利：谋取财利。《吴都赋》（晋-左思）：“乘时射利，财丰巨万。”《新唐书-食货志四》：“江淮豪贾射利，或时倍之。”《送潘司封知解州》（宋-梅尧臣）：“古人射利今人同，行商不困何由设。”

盐井：《夔州都督府记》（唐-李贻孙）：“城之左五里，得盐泉十四，居民煮而利焉。”

大意：到老一直双鬟垂颈，发间插着银钗还粘着草叶。她们临高登危用尽力气背柴卖柴，有时还为谋利而不顾生死背盐贩盐出入盐井。

面妆首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

面妆：古代妇女面部的妆饰。《南朝》(唐-李商隐)：“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石根：岩石的底部；山脚。《咏画屏风》（北周-庾信）：“定知欢未足，横琴坐石根。”《宿清溪驿奉怀张之绪》（杜甫）：“石根青枫林，猿鸟聚俦侣。”

褊（biǎn）：狭小；匮乏，贫瘠。《旅次岳州》（唐-张祜）：“屈原诚褊人，自死终何益。”《遣兴》（唐-元稹）：“托根在褊浅，因依泥滓生。”

巫山：唐时常指三峡（夔州、归州长江两岸之山）。

昭君村：王昭君故乡。唐时属归州兴山县。兴山县原属秭归县。秭归县原属夔州。【《旧唐书-地理志二》：“归州。隋巴东郡之秭归县。武德二年，割夔州之秭归、巴东二县，分置归州。三年，分秭归置兴山县，治白帝城。…旧领县三。（秭归，巴东，兴山。）《太平寰宇记》卷148归州兴山县：“本汉秭归县地。香溪，在邑界。即王昭君所游处。王昭君宅,汉王嫱即此邑之人,故云昭君之县,村连巫峡,是此地。”】

大意：她脸上的装饰夹杂泪痕。她困在贫瘠的山脚下衣单体寒。如果说巫山的妇女长相粗丑，为啥在巫山还有昭君村？

这首诗首4句写夔州女“嫁不售”。由于战乱，男丁锐减，女子更难嫁人。很多已四五十岁。只能抱恨终生，令人唏嘘。接着4句写夔州女子地位。一是男坐女立。二是女子支撑门户外出奔波。大多女子，其卖薪和贩盐所得即家里主要收入。再6句写夔州女子之苦。因没结婚，她们一直“双鬟”垂颈，发插银钗，但发间夹杂着野花草叶。（负薪女发间有野花野草正常。）她们背柴卖柴，还冒着危险背盐贩盐。（唐时贩盐违法。）她们衣单身薄，困在贫瘠的山脚，满脸泪痕。末2句表达同情。不是她们天生“粗丑”，是生活压力所致更是战乱所致。若说夔州女子粗丑，那咋还出过王昭君呢？这首诗真实记录了唐时夔州一带女子的社会地位和悲惨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