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多次写大红猩猩毡，到底什么是猩猩毡？不少人都理解错了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写众人在大观园内赏雪，那近乎一色的大红衣服，比那满目白雪的琉璃世界，更加让人赏心悦目。这一派奢华的做派，让人几不知这是天上还是人间。彼时，这一众风流人物，真的是富贵神仙啊。小说里写众人雪中穿着，扑面而来便是富贵逼人之气，各种繁复色彩眩人眼目。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尼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这一段文字里，提到了好几种衣服的料子和颜色，但是给我们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大概还是那清一色的大红猩猩毡。大红猩猩毡，在这一回里，也被作者一再提及，一次次交代和强调。正说着，只见他屋里的小丫头送了猩猩毡斗篷来。一时史湘云来了————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探春）围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戴着观音兜。

这一回里，作者为何要对今天的我们来说，甚感陌生的大红猩猩毡一写再写呢？这是因为，在明清时期，大红猩猩毡面料的服饰，异常奢华，价格昂贵，且因为是进口货，普通人家，即使你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到。类似于今天的人们，在冬日穿一件动辄数万元的“加拿大鹅”，以此彰显自己的奢华与高调。那么，这个大红猩猩毡，到底是何面料，又为何如此贵重呢？猩猩毡这一名称，最早出现在明朝人写的《帝京景物略》里：外夷贡者，有普鲁，有猩猩毡，有哆罗绒。书中提到的这个外夷，实际上更多是指荷兰和英国，因为这两个国家是我国明清时期呢绒类织物的主要生产国和出口国。如果我们望文生义，会认为猩猩毡，是一种毡子，其实不对的，它并不是毡子，而是一种西洋呢绒，和李纨穿的哆罗呢实际上是同一类呢绒，只不过颜色不同，质量也有高下之分。那么，它们的材质是什么呢？就是羊毛织物。猩猩毡在最初传入我国的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一直被认为是非常贵重的面料，贵重到什么程度呢？在清朝乾隆时期修订的《御制增订清文鉴》一书记载说，猩猩毡是一种用猩猩血染成的，用鸟雀的绒毛织成的，像毡子一样无比珍贵的织物。

但是，这种解说，是错误的，猩猩毡和猩猩血并没有关系，和鸟雀的羽毛也没有关系，它就是将动物毛（羊毛）施以润湿、加热、搅拌、挤压等诸多工序之后，制成的片状或块状织物。之所以颜色红如猩猩血，是因为西洋人用一种红果的汁液浸染而成。清纳兰明珠的次子纳兰揆叙，曾专门就此事询问过供职于宫廷的西洋传教士：余询西洋人，云彼中有一种红果，味甘，可食，用其汁染罽（毡类毛织品），作大红色，虽水渍泥污，永久不渝。虽然纳兰揆叙为此特地调查后公开写文辟谣，然而当时的人们仍然固执己见，坚持认为大红猩猩毡是用鸟雀的绒毛制成，用猩猩的血染成，无比珍贵，价格高昂。猩猩毡有多贵呢？以康熙六十一年到达广州的英国商船运来的那一批猩猩毡为例，其当年的售价为每尺猩猩毡要1.2两银子，而当时普通百姓所用布料的价格为每匹3钱银子（1匹约等于100尺）。即使是大观园里的袭人、鸳鸯等一等大丫鬟，其月钱也只有一两银子，也就是说，她们在大观园虽然拿着别人羡慕的高薪，然而，她们一个月的工资，居然还买不了一尺猩猩毡。

因此，在明清时期，猩猩毡的使用者，主要是宫廷和官宦之家。对于明清统治者而言，他们得到的猩猩毡，一般都是来自西洋诸国的进贡，然后，皇家又将其赏赐给大臣们。回到小说里，贾府的大红猩猩毡，很大可能是来自于宫里元妃的赏赐。猩猩毡这一名称，本来是用于形容织物的颜色，后来，逐渐演变为这一类毛呢织物的统称，因此，除了大红猩猩毡，还有黄地红花猩猩毡、白地深色黄花猩猩毡等多种花色。雍正三年的清宫造办处记载还有花猩猩毡面、红猩猩毡里、鹅黄缎沿边帘子三架。除了大红猩猩毡，小说里又写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尼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这两件衣服和大红猩猩毡相比，又是什么料子呢？首先，李纨穿的青哆罗呢这种哆罗呢，实际上也是羊毛类织物，它分为精哆罗呢和粗哆罗呢。其中，精哆罗呢每尺的售价为0.7两银子，粗哆罗呢则为每尺0.3两银子。因为李纨是寡妇，所以着青色衣服。李纨的这件哆罗呢对襟褂子，当为精哆罗呢的料子，与大红猩猩毡相比，稍微差一点。至于薛宝钗的鹤氅，乍一看名字，似乎非常高级与贵重，像是用鸟雀类的细绒毛所制。其实并不是。它的材质是番羓丝，就是羊毛搓成的如丝一样滑腻的毛线，而洋线，则为精纺棉线。因此，薛宝钗的这一件鹤氅，就是棉线与精制羊毛的合织之物。番羓丝的售价为每匹8两银子，价格当然远远低于贾府众人的猩猩毡，也低于李纨的哆罗呢。

小说里还写了邢岫烟的雪天穿着，因为是普通人家衣物，并无可写，作者便用“家常旧衣”一笔带过。因为众人穿的是清一色大红猩猩毡，独李纨是青色的哆罗呢，薛宝钗又是莲青色的鹤氅，有人读红楼，便认为书里的大红猩猩毡，暗指明朝（朱）及对明朝的怀念，而青清同音，则指清朝。作者在小说里，故意通过描写众人的服饰颜色，来暗暗寄托对明朝的怀念与悼惜，对清朝的讽刺与厌弃。这种解读是不对的。前面已经说过，李纨穿青色衣服，是因为寡居；而薛宝钗本身就是一个偏爱素净之人。同时，这里写薛宝钗的衣服逊色于贾府众人，也是在暗示，薛家此时早已没落不如从前，更比不上贾府。第57回，作者还特意通过薛宝钗之口，点明了这一点：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文字，很多人都是瞧不上的，不过，小说结尾处写宝玉出家那段文字，实在是好：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又是白雪飘飞的季节，还是那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可是，再也不会有白雪里的红梅，不会有大观园女儿们的莺歌燕语，往昔富贵繁华，犹如一梦。梦醒时，那些大观园内的女儿们，嫁的嫁，逃的逃，夭亡的夭亡，出家的出家，唯有这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风里来雨里去，伴着他跋山涉水，陪着他晓风残月，看着他笑过哭过，给了他最后的温暖与慰藉。从此就是流落天涯海角，寄居荒村古寺，他也舍不得弃了这斗篷，不是为了重温昔日的荣华富贵梦，只为了放不下心底那一段刻骨铭心女儿情。参考资料：《清代西洋呢绒考析》 宋文作者：午梦堂主，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