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咏怀古迹五首其二》读记

杜甫七律《咏怀古迹五首其二》读记

（小河西）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秋，时杜甫客居夔州。这首诗咏怀的古迹是宋玉宅。关于宋玉宅，《湖广通志》中说“有两处，一在归州，一在荆州”。湖北江陵（古荆州）宋玉宅，是宋玉在郢都做官时所居；归州宋玉宅，是宋玉师从屈原游学时所居。此外还有资料说宜城南郊腊树村也有宋玉宅，是宋玉出生地。本诗从内容看，杜甫并未登临。杜甫或是由“其一”的庾信，想到荆州庾信宅，进而想到宋玉宅，想到宋玉，有感而发。【荆州宋玉宅，后来成了庾信宅。《哀江南赋》（北周-庾信）：“诛茅宋玉之宅，穷径临江之府。”《过庾信宅》（唐-张说）：“兰成追宋玉，旧宅偶词人。】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摇落：凋零，零落。《九辩》（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燕歌行》（魏-曹丕）：“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

风流：风度；有文采，不拘礼法。《乌栖曲》（梁-徐陵）：“风流荀令好儿郎，偏能傅粉复薰香。”《九日登高》（唐-王昌龄）：“谩说陶潜篱下醉，何曾得见此风流。”

儒雅：温文尔雅，学识深湛。《尚书序》：“汉室龙兴，开设学校，旁求儒雅，以阐大猷（yóu，道的意思）。”《枯树赋》（北周-庾信）：“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

萧条：寂寥，凋零。《远游》（屈原）：“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发后渚》（南朝宋-鲍照）：“萧条背乡心，凄怆清渚发。”

大意：看到草木摇落深知宋玉之悲，他的风度、文采都是俺的老师。（对草木而言，摇落意味变衰、凋亡；对士大夫而言，摇落意味着不被信任、不被重用、有才难伸、有心无力、岁月蹉跎。）怅望千秋往事洒下悲伤的眼泪，宋玉和俺一样寂寥冷落虽然生“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文藻：文彩；文章。《三国志-文帝纪》：“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帝京篇》（唐-骆宾王）：“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

云雨荒台：典“阳台云雨”。【《高唐赋》（宋玉）：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zú）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最是：表程度。《台城》（唐-韦庄）：“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破阵子》（南唐-李煜）：“最是苍黄辞庙日，教坊独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楚宫：指楚王宫。其一在郢都。《春女行》（唐-刘希夷）：“忆昔楚王宫，玉楼妆粉红。纤腰弄明月，长袖舞春风。”其二在巫山县西阳台古城内。相传襄王所游之地。《巫山峡》(唐-皇甫冉)：“巫峡见巴东，迢迢出半空。云藏神女馆,雨到楚王宫。”

大意：江山依旧故宅留存还有徒然留存的文赋，云梦高唐巫山云雨难道不是梦中所思。尤其是楚王宫殿早已荡然无存，到如今舟人还在指指点点心有所疑。

本诗首联以摇落兴起。宋玉名篇《九辩》以草木摇落开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人在摇落时，最能深深地理解宋玉之悲。宋玉的风度、文采、学识都是俺的老师。次联把自己和宋玉直接联系起来。怅望千秋往事，俺为之洒泪。俺与您一样萧条摇落，虽然相隔千年异代异时。（前二联：宋玉生前之悲是摇落萧条。深知宋玉之悲是因为俺也一样摇落萧条。）后二联写宋玉身后。江山依旧，故宅仍在，与江山故宅一起留存的还有宋玉文章。然而宋玉文章是“空文藻”。为啥“空”呢？人们只知宋玉文赋中的朝云暮雨风流韵事，如今楚王宫殿早已泯灭，人们还在指指点点，谈论哪座山峰是楚王神女欢会之处。其实，宋玉文章的朝云暮雨只是梦中所思。作家的用意是在讽谏君主淫惑。其主旨是劝楚王“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优秀作品被阉割成风流故事，有志之士被歪曲为无谓词人。这是宋玉的身后之悲。杜甫“深知”宋玉生前之悲，也“深知”宋玉身后之悲。此诗虽是咏怀古迹，却全是虚写。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舟人指点这些情景，都溶于议论。议论精警，耐人寻味。

附：《过庾信宅》（唐-张说）

兰成追宋玉，旧宅偶词人。笔涌江山气，文骄云雨神。

包胥非救楚，随会反留秦。独有东阳守，来嗟古树春。

【庾信宅即宋玉宅。三联两典写庾信在北朝任职。末联“东阳守”指梁诗人沈约。“古树”指庾信的《枯树赋》。】

附：《宋玉宅》（晚唐-吴融）

草白烟寒半野陂，临江旧宅指遗基。已怀湘浦招魂事，更忆高唐说梦时。

穿径早曾闻客住，登墙岂复见人窥。今朝送别还经此，吟断当年几许悲。

【从首联看，作者确亲临宋玉宅。但作者“更忆”的也是“高唐说梦”。“穿径”说的是庾信。“登墙”用典“东墙窥宋”。】

附：《宋玉宅》（南宋-范成大）

悲秋人去语难工，摇落空山草木风。犹有市人传旧事，酒垆还在宋家东。

【南宋时在宋玉宅附近还有酒垆，题作“宋玉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