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遣闷》读记

杜甫五排《遣闷》读记

（小河西）

遣闷

地阔平沙岸，舟虚小洞房。使尘来驿道，城日避乌樯。

暑雨留蒸湿，江风借夕凉。行云星隐见，叠浪月光芒。

萤鉴缘帷彻，蛛丝罥鬓长。哀筝犹凭几，鸣笛竟沾裳。

倚著如秦赘，过逢类楚狂。气冲看剑匣，颖脱抚锥囊。

妖孽关东臭，兵戈陇右创。时清疑武略，世乱局文场。

余力浮于海，端忧问彼苍。百年从万事，故国耿难忘。

这首诗作于大历三年（768）夏，时杜甫客居江陵。

地阔平沙岸，舟虚小洞房。使尘来驿道，城日避乌樯。

暑雨留蒸湿，江风借夕凉。行云星隐见，叠浪月光芒。

萤鉴缘帷彻，蛛丝罥鬓长。哀筝犹凭几，鸣笛竟沾裳。

洞房：深邃的内室。《君子有所思行》（晋-陆机）：“甲第崇高闼，洞房结阿阁。”《日出东南隅行》（梁-张率）：“朝日照屋梁，夕月悬洞房。”

乌樯：有乌形风向仪的桅杆。《广陵岸送北使》（陈-阴铿）：“亭嘶背枥马，樯啭向风乌。”《登舟将适汉阳》（杜甫）：“塞雁与时集，樯乌终岁飞。”

萤鉴：萤照。萤尾之光，可以照物。

罥（juàn）：缠绕。《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高者挂罥长林梢。”《与鲜于庶子泛汉江》（唐-岑参）：“日影浮归棹，芦花罥钓丝。”

哀筝：悲凉的筝声。《与朝歌令吴质书》（魏-曹丕）：“高谭娱心，哀筝顺耳。”《秋日夔府咏怀…》（杜甫）：“哀筝伤老大，华屋艳神仙。”

大意：大江两岸沙滩平展宽阔，空空的舟中一间小小洞房。驿道上吹来使者的车尘，太阳照不到城下的乌樯。暑天雨后蒸腾湿热，江风在傍晚吹来清凉。浮云流动星辰时隐时现，波浪起伏闪烁月的光芒。帷帐上攀爬的萤火虫微光穿透帷幕，长长的蛛丝缠着俺头发长长。哀筝的声音还能倚着坐几忍泪倾听，鸣笛的声音终于使俺泪沾衣裳。

倚著如秦赘，过逢类楚狂。气冲看剑匣，颖脱抚锥囊。

妖孽关东臭，兵戈陇右创。时清疑武略，世乱局文场。

余力浮于海，端忧问彼苍。百年从万事，故国耿难忘。

秦赘（zhuì）：典“秦赘”。《汉书-贾谊传》：“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后因以借指赘夫。《与同年李定言曲水闲话戏作》（唐-李商隐）：“相携花下非秦赘，对泣春天类楚囚。”

楚狂：《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尔。’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邢昺疏：“接舆，楚人，姓陆名通，字接舆也。昭王时，政令无常，乃披发佯狂不仕，时人谓之楚狂也。”后常用为狂士的通称。《芍药歌》（唐-韩愈）：“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

气冲：常喻人的志气超迈或才华英发。典“紫气冲斗”。相见《晋书-张华列传》。（略。）可参见《杜甫七古<可叹>读记》。《可叹》（杜甫）：“明月无瑕岂容易？紫气郁郁犹冲斗。”《奉赠李八丈判官》（杜甫）：“早年见标格，秀气冲星斗。”

颖脱：同“颖锐”。典“毛遂颖脱”。《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卷76：“毛遂曰：'使遂早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后喻有才者遇机会即可显露本领。《晋书-陶潜传》：“潜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羁，任真自得，为乡邻所贵。”《八哀诗-赠司空王公思礼》（杜甫）：“追随燕蓟儿，颖锐物不隔。”

妖孽：指安史之徒。陇右：指吐蕃侵占陇右

文场：文坛。《文心雕龙-总术》（梁-刘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遂州长江县先圣孔子庙堂碑》（唐-杨炯）：“骇飞兔于文场，跃雕龙于笔海。”

浮于海：《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端忧：闲愁；深忧。《月赋》（谢庄）：“端忧多暇。”李周翰注：“端然忧愁，以多闲暇。”《奉使庐陵》（梁-吴均）：“怅然不自怡，端忧坐漠漠。”（俺解为“万端忧”。）

彼苍：苍天。《黄鸟》（诗经）：“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孔颖达疏：“彼苍苍者，是在上之天。”后因以代称天。《行至汉川作》（唐-孟浩然）：“万壑归于海，千峰划彼苍。”

大意：依附他人感觉自己犹如秦赘，过访逢人时有点像楚狂。从前曾经“气冲霄汉”，如今只能徒然看着剑匣。当年也曾“颖脱不羁”，现在唯有无奈抚着锥囊。安史之徒已搞得关东大地荒芜，吐蕃进犯又使陇右遭受重创。时局清明皇上会猜疑武将，战乱发生又会限制文场。俺有余力将像孔子所言“乘桴浮于海”，万端忧愁皆应去问“彼苍”。俺一生经历过无数的事，唯有故国使俺耿耿难忘。

这首诗前半舟中夜景。首2联傍晚泊舟。沙岸平阔，虚舟小房。有使者过，驿道来尘；因城墙遮，桅不见日。（啥意思？）“暑雨”2联入夜景事。雨后蒸湿，江风晚凉。因云移，星隐现；因浪动，月闪烁。“萤鉴”2联深夜所见。萤照帷幕亮，蛛丝缠发长。孤寂之景。哀筝犹能忍，鸣笛使俺泪沾裳。（前半之景，已使人泪沾裳。）后半“遣闷”。“倚著”2联自叙。“倚著”的生活犹如秦赘，“过逢”时类似楚狂。曾经“气冲”，现在只能徒看剑匣；曾经“颖脱”，如今只能徒抚锥囊。“妖孽”2联写时事。安史乱后，关东荒芜；吐蕃入侵，陇右创伤。如果说和平的年代曾怀疑武将，那么如今这战乱岁月限制的是“文场”。末二联感怀。剩下的日子俺将“乘桴浮于海”，万端的忧虑只应问苍天。一生中俺历事无数，只有“故国”耿耿难忘。（前景后情，景中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