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哭王彭州抡》读记

杜甫五排《哭王彭州抡》读记

（小河西）

哭王彭州抡

执友惊沦没，斯人已寂寥。新文生沈谢，异骨降松乔。

北部初高选，东堂早见招。蛟龙缠倚剑，鸾凤夹吹箫。

历职汉庭久，中年胡马骄。兵戈暗两观，宠辱事三朝。

蜀路江干窄，彭门地理遥。解龟生碧草，谏猎阻清霄。

顷壮戎麾出，叨陪幕府要。将军临气候，猛士寒风飙。

井漏泉谁汲，烽疏火不烧。前筹自多暇，隐几接终朝。

翠石俄双表，寒松竟后凋。赠诗焉敢坠，染翰欲无聊。

再哭经过罢，离魂去住销。之官方玉折，寄葬与萍漂。

旷望渥洼道，霏微河汉桥。夫人先即世，令子各清标。

巫峡长云雨，秦城近斗杓。冯唐毛发白，归兴日萧萧。

此诗或作于永泰二年（766），时杜甫客居夔州。王彭州伦：王伦。上元二年（761），杜甫在成都曾与之交往。时王伦职衔是侍御。【参见杜甫五律《王竟携酒高亦同过》和七律《王十七侍御抡许携酒至草堂奉寄此诗便请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彭州：在成都北。高适上元元年（760）曾任彭州刺史。王伦终职彭州刺史。

执友惊沦没，斯人已寂寥。新文生沈谢，异骨降松乔。

北部初高选，东堂早见招。蛟龙缠倚剑，鸾凤夹吹箫。

历职汉庭久，中年胡马骄。兵戈暗两观，宠辱自三朝。

执友：志同道合者。《礼记-曲礼上》：“僚友，称其弟也。执友，称其仁也。”郑玄注：“执友，志同者。”《北芒送别王世胄》（晋-潘岳）：“昆同瓜瓞（dié），志齐执友。”

沦没：沉没；湮没；死亡。《史记-封禅书》：“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方桐川挽词》（宋-周紫芝）：“善人沦没意如何，细说平生恨转多。”

沈谢：沈约、谢眺。《与湘东王书》（梁-萧纲）：“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

松乔：赤松子、王子乔；泛指隐士或仙人。《太玄赋》（汉-扬雄）：“揖松乔于华岳。”《西都赋》（汉-班固）：“庶松乔之群类，时游从乎斯庭。”《芙蓉池作》（魏-曹丕）：“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

北部：《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曹操）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

高选：《抱朴子-良规》：“功成不处，乞骸告退，高选忠能，进以自代，不亦绰有余裕乎?”《赠崔融》（唐-杜审言）：“高选俄迁职，严程已饬装。”

东堂：晋时殿试之地。后因以借指试院。《晋书-挚虞传》:“诏诸贤良方正直言，会东堂策问。”《送薛曼应举》（唐-王建）：“子去东堂上，我归南涧滨。”

倚剑：《大言赋》（战国-宋玉）：“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越绝外传记宝剑》：“蛟龙奉炉，天帝装炭。”

鸾凤吹箫：《列仙传-萧史》（汉-刘向）：“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

两观：宫门前的望楼。《东京赋》（汉-张衡）：“建象魏之两观，旌六典之旧章。”《古今注-都邑》（晋-崔豹）：“阙，观也。古每门树两观于前，所以标表宫门也。其上可居，登之则可远观，故谓之观。”《贻刘高士别》（唐-储光羲）：“壮哉丽百常，美矣崇两观。”

大意：俺惊闻执友去世，此人从此寂寥。诗文清新犹如沈谢再生，骨骼奇异好似天降松乔。当初曾被高选为洛阳尉，很早就通过试院的进士考。就如同蛟龙缠上了倚天剑，又好似凤楼上鸾凤夹吹箫。曾在朝廷历职很多年，中年时遇到安史胡马骄。战乱的风云弥漫长安，您时宠时辱历经三朝。

蜀路江干窄，彭门地里遥。解龟生碧草，谏猎阻青霄。

顷壮戎麾出，叨陪幕府要。将军临气候，猛士塞风飙。

井漏泉谁汲？烽疏火不烧。前筹自多暇，隐几接终朝。

干：岸边。江干；河干。《之零陵郡次新亭》（梁-范云）：“江干远树浮，天末孤烟起。”《拟饮马长城窟》（唐-虞世南）：“驰马渡河干，流深马渡难。”

彭门：《元和郡县图志》卷31：“彭州，濛阳。紧。…汉益州繁县地也。垂拱二年，于此置彭州。以岷山导江，江出山处，两山相对，古谓之天彭门，因取以名州。…西南至蜀州一百二十里。”

解龟：解下龟印；辞官。《汉官旧仪补遗》（汉-卫宏）：“列侯黄金印龟纽，文曰印；丞相、大将军黄金印龟纽，文曰章。”《初去郡》（南朝-谢灵运）：“牵丝及元兴，解龟在景平。”李善注：“解龟，去官也。”张铣注：“解龟，谓解去所佩龟印也。”《正初奉酬歙州刺史邢群》（唐-杜牧）：“一壑风烟阳羡里，解龟休去路非赊！”

碧草：《招隐士》（汉-淮南小山）：“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山中送别》（唐-王维）：“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谏猎：规谏天子游猎。《汉书-司马相如传下》：“（相如）尝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豕，驰逐壄兽，相如因上疏谏。”《咏冯昭仪当熊》（唐-贾至）：“王孙莫谏猎，贱妾解当熊。”

戎麾：军旗；军队。《晋书-明帝纪论》：“不得不推诚将相，以总戎麾。”《旧唐书-杜佑传》列传97：“累历籓方，出总戎麾。”

叨（tāo）陪：谦称陪侍或追随。《滕王阁序》（唐-王勃）：“他日趋庭，叨陪鲤对。”《题长安主人壁》（唐-孟浩然）：“久废南山田，叨陪东阁贤。”

气候：云气变化。《三国志-蜀志-周群传》：“群自上楼观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气候，无不见之者，是以所言多中。”《通典》卷162：“察气者，军之大要，常令三五人参马登高若临下察之，进退以气为候。”《边风行》（唐-刘禹锡）：“将军占气候，出号夜翻营。”

猛士：《大风》（汉-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井泉：《送流人》（唐-张籍）：“拥雪添军垒，收冰当井泉。”《送单于裴都护赴西河》（唐-崔颢）：“汉驿通烟火，胡沙乏井泉。”《西山三首》（唐-杜甫）：“蜀将分旗鼓，羌兵助井泉。”

前筹：筹划。《右羽林大将军王氏神道碑》（唐-张说）：“攻守方略，一决于前筹。”典“借前筹”。《史记-留侯世家》卷55：“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zhù）为大王筹之。’”《东平旅游奉赠薛太守》（唐-高适）：“军书陈上策，廷议借前筹。”

隐几：靠着几案，伏在几案上。《孟子-公孙丑下》：“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送康洽入京进乐府歌》（唐-李颀）：“白夹春衫仙吏赠，乌皮隐几台郎与。”

终朝：整天。《答张悛》（晋-陆机）：“终朝理文案，薄暮不遑瞑。”《冬日有怀李白》（杜甫）：“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

大意：巴蜀的路岸很狭窄，彭门的里程万里遥。您曾像司马相如谏阻皇上，您解印辞官之地已生出碧草。您出山倾力支持严公指挥千军万马，俺也追随严公参谋机要。您为将军观察云气变化，您像猛士不惧边塞寒风呼啸。水源遗漏还有谁等着汲水？烽火稀疏且也不再燃烧。筹划之职自然有不少闲暇，咱俩一起背靠凭几度过终朝。

翠石俄双表，寒松竟后凋。赠诗焉敢坠？染翰欲无聊。

再哭经过罢，离魂去住销。之官方玉折，寄葬与萍漂。

旷望渥洼道，霏微河汉桥。夫人先即世，令子各清标。

双表：华表。此指墓表，即陵墓前的石柱。《怀旧赋》（晋-潘岳）：“岩岩双表，列列行楸。”李善注引《古今注》曰：“尧设诽谤之木，今华表也，以横木交错柱头。古人亦施之于墓。”

寒松：《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

坠：坠失，坠湮。

染翰：《晚日后堂》（梁-萧纲）：“赏心无与共，染翰独踟蹰。”《秋登张明府海亭》（唐-孟浩然）：“染翰聊题壁，倾壶一解颜。

经过：交往。《少年行》（唐-李白）：“经过燕太子，结讬并州儿。”

离魂：别魂。《远使海曲春夜多怀》（唐-骆宾王）：“别岛连寰海，离魂断戍城。”《下途归石门旧居》（唐-李白）：“将欲辞君挂帆去，离魂不散烟郊树。”

去住：去留。《胡笳十八拍》（汉-蔡琰）：“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峡口送友人》（唐-司空曙）：“峡口花飞欲尽春，天涯去住泪沾巾。”

之官：上任；前往任所。《汉纪-成帝纪》(汉-荀悦)：“秋七月，有星孛于东井，时谷永为北地太守，方之官。”《冬宵家会…》（唐-岑参）：“明旦之官去，他辰良会稀。”

玉折：贤者夭折。《笔赋》（晋-傅玄）：“柔不丝屈，刚不玉折。”《上昭明太子集别传表》（梁-萧纲）：“玉折何追，星颓靡续。”《五悲-悲才难》(唐-卢照邻)：“嵇生玉折，颜子兰摧。”

寄葬：客死异乡，尸骨寄居外地埋葬。

萍漂：行踪漂泊；喻随波逐流。《大梁见乔诩》（唐-罗隐）：“六年悲梗断，两地各萍漂。”《抱朴子-勖学》（晋-葛洪）：“不揆世以投迹，不随众以萍漂者，盖亦鲜矣。”

旷望：远望。《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南朝-谢朓）：“结构何迢递，旷望极高深。”李善注引《广雅》：“旷，远也。”《送魏万还王屋》（唐-李白）：“岹峣四荒外，旷望群川会。”

渥洼：传说神马产处；指代神马。《汉书-武帝纪》：元鼎四年秋，“马生渥洼水中，作宝鼎、天马之歌”。《史记-乐书》：“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太一之歌》。”《沙苑行》（杜甫）：“龙媒昔是渥洼生，汗血今称献于此。”

霏微：迷蒙。《侍宴》（梁-王僧孺）：“散漫轻烟转，霏微商云散。”《曲江对酒》（唐-杜甫）：“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春殿转霏微。”

河汉桥：鹊桥。《白孔六帖》卷9注引《淮南子》：“乌鹊填河成桥而渡织女。”《岁华纪丽-七夕》（唐-韩鄂）：“七夕鹊桥已成，织女将渡。”原注引东汉应劭《风俗通》：“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

即世：去世。《左传》成公十三年:“无禄，献公即世。”

清标：俊逸；清美出众。《南齐书-杜栖传》：“贤子学业清标，后来之秀。”《赞四君》（北魏-常景）：“素向迈金贞，清标凌玉彻。”

大意：严公的坟墓刚立上青石墓表，您竟像松柏一样随之后调。您赠俺的诗哪敢损毁或丢失，俺提笔想写悼诗却感到无聊。无论咋哭咱俩的交往已成过去，离别之魂是去是留都已全消。您这位刚到任之官就玉折，客死异乡灵魂还四处飘飖。遥望天马出生之道，还有天上迷茫的鹊桥。您的夫人已先您去世，您的孩子个个有出群才貌。

巫峡长云雨，秦城近斗杓，冯唐毛发白，归兴日萧萧。

云雨：典“巫山云雨”。略。

斗杓：斗柄；喻为人所敬仰者。《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用昏建者杓；杓，自华以西南。”正义：“杓，东北第七星也。华，华山也。”《淮南子-天文训》：“斗杓为小岁。”高诱注：“斗，第五至第七为杓。”《作翰林时》（宋-王安石）：“欲知四海春多少，先向天边问斗杓。”

冯唐：汉大臣。《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后常以形容老来难以得志。《垂白》（杜甫）：“垂白冯唐老，清秋宋玉悲。”

大意：巫峡这里长年云雨不断，长安哪里临近北极斗杓。俺就像冯唐一样鬓发已白，归乡的思绪如马鸣萧萧。

这首排律共20联。首6联追溯生前。惊闻执友沦没，想起执友生前。诗文清新如沈谢再生，骨骼奇异似天降松乔。最初担任洛阳尉，很早通过进士考。蛟龙缠着倚天剑，鸾凤夹着你共吹箫。（夫人或出自皇家。）一直任职朝中，中年遭遇战乱。战火波及长安，您宠辱历经三朝。接着6联写蜀地经历。曾因直谏遭贬，贬谪时间漫长。（“生碧草”。）蜀路狭窄，彭门路遥。（遭贬巴蜀。“窄”又“遥”。）严武治蜀后，您出手倾力相助，俺也叨陪幕府机要。您为将军观察风云变幻，您如猛士不惧寒风呼啸。战胜吐蕃后，井泉遗漏无人汲水，烽火稀疏不再燃烧。您负责事前筹划，自然很多闲暇。与俺这个参谋一起隐几终朝。（幕府同僚，朝夕相伴。）再6联写亡后情事。严公刚竖立墓表，您如寒松随后即凋。（“俄”、“竟”。）您的赠诗俺一定保护好。俺要挥笔追念却顿敢无聊。（为啥？）因为再哭，咱俩的“经过”已罢，而别魂，去留也皆消。您的夫人已先您而去，她在等您相会河汉桥。您的孩子个个俊异，走的都是渥洼道。末二联自伤。俺在巫峡，天天云雨不断。故乡长安，临近北极斗杓。俺现在是冯唐已老，俺的归心如秋风萧萧或者马鸣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