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上后园山脚》读记

杜甫五古《上后园山脚》读记

（小河西）

上后园山脚

朱夏热所婴，清旭步北林。小园背高冈，挽葛上崎崟。

旷望延驻目，飘飖散疏襟。潜鳞恨水壮，去翼依云深。

勿谓地无疆，劣于山有阴。石原遍天下，水陆兼浮沈。

自我登陇首，十年经碧岑。剑门来巫峡，薄倚浩至今。

故园暗戎马，骨肉失追寻。时危无消息，老去多归心。

志士惜白日，久客藉黄金。敢为苏门啸，庶作梁父吟。

据“自我登陇首，十年经碧岑”，推测此诗作于大历二年（767）夏，时杜甫居夔州瀼西。（自759年赴秦州至767年居夔州九年，近十年。）山脚：指山接近平地处。《诗三百三》（唐-寒山）：“自古多少贤，尽在青山脚。”

朱夏热所婴，清旭步北林。小园背高冈，挽葛上崎崟。

旷望延驻目，飘飖散疏襟。

朱夏：夏季。《尔雅-释天》：“夏为朱明。”《槐赋》（魏-曹植）：“在季春以初茂，践朱夏而乃繁。”《旧五代史-梁书-末帝纪下》：“况青春告谢，朱夏已临。”

婴：遭受；遇；缠绕。《后汉纪》（晋-袁宏）：“今我元元，婴此饥馑。”《赠别贺兰铦》（唐-杜甫）：“高贤世未识，固合婴饥贫。”

清旭：清晨；清朗的朝晖。《往在》（杜甫）：“合昏排铁骑，清旭散锦幪。”

崟（yín）：山不平处。《五音集韵》：“崟，高险也。”《初至崖口》（唐-宋之问）：“崖口众山断，嵚崟耸天壁。”

旷望：远望。《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南北朝-谢朓）：“结构何迢遰，旷望极高深。”吕延济注：“言远尽见高深也。”

大意：盛夏酷热烦人，朝霞中漫步北边山林。小小的菜园背靠高冈，俺挽着青葛攀上“崎崟”。极目远望久久注目，在飘飘的山风中疏散胸襟。

潜鳞恨水壮，去翼依云深。勿谓地无疆，劣于山有阴。

石原遍天下，水陆兼浮沉。

潜鳞：指鱼。《赠蔡子笃》（汉-王粲）：“潜鳞在渊，归雁载轩。”《奉和出颍至淮》（唐-虞世南）：“潜鳞波里跃，水鸟浪前沉。”

去翼：指鸟。《送征雁》（唐-钱起）：“塞长怯去翼，影灭有余声。”

无疆：《易-坤》：“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孔颖达疏：“凡言无疆者，其有二义：一是广博无疆，一是长久无疆也。”

石原：《尔雅》：“广平曰原。”此处或指山中平地。杜诗中有“北原”、“川原”、“秋原”、“原上”等用法。【原文为“石榞”。木名。子如芎藭，皮可食。或是传抄有误。】

大意：鱼儿下潜不喜波澜壮阔，鸟儿飞去依赖山高云深。不要说什么大地无边，哪儿也比不上此处“山有阴”。山中的平地到处都有，但这儿水陆方便可进可退能浮能沉。

自我登陇首，十年经碧岑。剑门来巫峡，薄倚浩至今。

故园暗戎马，骨肉失追寻。时危无消息，老去多归心。

志士惜白日，久客藉黄金。敢为苏门啸，庶作梁父吟。

陇首：古山名；陇山之巅。《西都赋》（汉-班固）：“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后汉书-班固传上》引此文，李贤注：“陇首，山名，在今秦州。”《汉书-礼乐志》：“朝陇首，览西垠。”颜师古注：“陇坻之首也。”《游钟山…》（梁-沈约）：“春光发陇首，秋风生桂枝。”

碧岑：青山。《说文》：“岑，山小而高也。”《题杭州孤山寺》（唐-张祜）：“楼台耸碧岑，一径入湖心。”

倚薄：交迫；迫近；生活困迫。《过始宁墅》（南朝宋-谢灵运）：“拙疾相倚薄，还得静者便。”《宿青草湖》（杜甫）：“寒冰争倚薄，云月递微明。”《赠李十五丈别》（杜甫）：“多病纷倚薄，少留改岁年。”

苏门啸：《晋书-阮籍列传》卷49：“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晋阮籍到苏门山拜访孙登，二人长啸山岩之上，响动林壑。后因以指隐者不拘礼法啸傲山林。）

梁父吟：同“梁甫吟。”乐府古辞《梁父吟》。咏齐景公用晏婴之谋以二桃杀三士。传说诸葛亮遇刘备前常诵读。《隆中对》（魏晋-陈寿）：“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登楼》（唐-杜甫）：“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诸葛亮吟《梁父吟》有居山林待明主意。）

大意：自俺当年登上陇首，十年来俺一直与青山相伴。越过了剑门来到了巫峡，生活困迫一直到如今。故园洛阳多年战尘弥漫，兄妹骨肉无以追寻。时局危殆没有消息，年老之后常有思归之心。有志之士珍惜光阴，长久客居需要资金。哪敢像孙登阮籍长啸山林？或许可以学诸葛亮“躬耕垄亩，好为《梁甫吟》”。

这首诗24句。前6句写登山远望。夏日天热，清晨漫步北林。（“北林”同“小园”。杜甫果园。）北林背靠高冈。俺挽葛登上“崎崟”。（“高冈”同“崎崟”同“山脚”。）久久凝视远方，吹吹山风散散胸襟。接着6句写登山所感。鱼儿下潜因为怕“水壮”，鸟儿远去因为依“云深”。（喻己。俺到夔州就像鱼儿下潜鸟儿远飞。）不要说大地无边，何处能比此处“有阴”？山中平地到处都是，但这儿有水有陆可浮可沉。）（“有阴”、“浮沉”也是比义。杜甫在夔州得到了柏茂林的庇荫。）末12句全是感怀。“自我”4句写漂泊之久。自从登陇山，十年伴青山。从剑门到巫峡，在远远的漂泊中“倚薄”至今。“故园”4句写思乡之切。当年洛阳战乱，兄弟骨肉失散。时危之时没有消息，年老之后思乡心切。末4句收结。志士当然珍惜时光，但久客之人也要有一定“黄金”（资金）。（杜甫在夔州也有经济考虑。据说柏茂林为杜甫分“月奉”，还给杜甫管理公田。）不敢像阮籍孙登啸傲江湖，或可以学诸葛亮一边种田一边吟诵《梁父吟》（一边等待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