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阻雨不得归瀼西甘林》读记

杜甫五古《阻雨不得归瀼西甘林》读记

（小河西）

阻雨不得归瀼西甘林

三伏适已过，骄阳化为霖。欲归瀼西宅，阻此江浦深。

坏舟百版坼，峻岸复万寻。篙工初一弃，恐泥劳寸心。

伫立东城隅，怅望高飞禽。草堂乱悬圃，不隔昆仑岑。

昏浑衣裳外，旷绝同层阴。园甘长成时，三寸如黄金。

诸侯旧上计，厥贡倾千林。邦人不足重，所迫豪吏侵。

客居暂封殖，日夜偶瑶琴。虚徐五株态，侧塞烦胸襟。

焉得辍两足，杖藜出岖嵚。条流数翠实，偃息归碧浔。

拂拭乌皮几，喜闻樵牧音。令儿快搔背，脱我头上簪。

此诗作于大历二年（766），时杜甫居夔州瀼西。初秋某日，杜甫因事到夔州城，因雨被阻城中。想起瀼西甘林有感而作。

三伏适已过，骄阳化为霖。欲归瀼西宅，阻此江浦深。

坏舟百版坼，峻岸复万寻。篙工初一弃，恐泥劳寸心。

霖：久雨。《说文》：“霖，雨三日以往也。”《左传》隐公九年：“凡雨三日以往为霖。”

版：同“板”。《泥功山》（杜甫）：“泥泞非一时，版筑劳人功。”

篙（gāo）工：船工。《覆舟》（杜甫）：“篙工幸不溺，俄顷逐轻鸥。”

恐泥：《论语-子张》：“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三川观水涨》（杜甫）：“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解忧》（杜甫）：“得失瞬息间，致远宜恐泥。”

大意：三伏天刚刚过去，骄阳已变成久雨连绵。俺想回瀼西的草舍，因雨阻于深深的江边。小舟很多木板已损坏开裂，险峻的江岸仍然高万寻。船工决定完全舍弃，担心道路泥难白费心。

伫立东城隅，怅望高飞禽。草堂乱悬圃，不隔昆仑岑。

昏浑衣裳外，旷绝同层阴。

伫（zhù）立：《燕燕》（诗经）：“瞻望弗及，佇立以泣。”《游精思观…》（唐-孟浩然）：“衡门犹未掩，佇立望夫君。”

东城：指白帝城或夔州城。唐时夔州城与白帝城相近。

悬圃：神仙所居（传说在昆仑山顶）；泛指仙境。《帝京篇》（唐-李世民）：“无劳上悬圃，即此对神仙。”《木皮岭》（杜甫）：“忆观昆仑图，目击悬圃存。”《漫作》（唐-韩偓）：“悬圃珠为树，天池玉作砂。”

昏浑：一片晦暗（形容烟雾弥漫）。

旷绝：空缺；断绝；从来没有。《吕氏春秋-开春》：“周厉之难，天子旷绝。”高诱注：“难，厉王流于彘也。周无天子十一年，故曰旷绝也。”《决绝词》(唐-元稹)：“有美一人，于焉旷绝。”

层阴：密布的浓云。《写意》（唐-李商隐）：“日向花间留返照，云从城上结层阴。”

大意：俺伫立在夔州城角，惆怅地望着高空的飞禽。瀼西的草堂可比玄圃，而且没有相隔遥远的昆仑。咫尺之外皆一片晦暗，从来没见过如此浓密的乌云。

园甘长成时，三寸如黄金。诸侯旧上计，厥贡倾千林。

邦人不足重，所迫豪吏侵。客居暂封殖，日夜偶瑶琴。

虚徐五株态，侧塞烦胸襟。

园甘：《天畔》（杜甫）：“一双白鱼不受钓，三寸黄甘犹自青。”

上计：指地方官于年终将境内户口、赋税等项目编造并奏呈朝廷的计簿（计划），也是朝廷考核地方官的依据。《晏子春秋》外篇上20：“晏子对曰：'臣请改道易行而治东阿，三年不治，臣请死之。’景公许。于是明年上计，景公迎而贤之。”《淮南子-人间训》：“解扁为东封，上计而入三倍，有司请赏之。”

厥贡：《新唐书-地理志》夔州云安郡土贡：“茶、柑、橘、蜜、蜡。”《题和阗玉镂高人策杖图》（清-弘历）：“玉溪产玉富和阗，厥贡春秋驿路传。”

封殖：亦作“封植”。壅土培育。《左传》昭公二年：“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杜预注：“封，厚也；殖，长也。”《寄许京兆孟容书》（唐-柳宗元）：“城西南有数顷田，树果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

瑶琴：用玉装饰的琴。《拟古》(南朝宋-鲍照)：“明镜尘匣中，瑶琴生网罗。”《和振上人秋夜怀士会》(唐-王昌龄)：“瑶琴多远思，更为客中弹。”（偶：遇。）

虚徐：从容；舒敞；迟疑。《崔礼部园亭》（唐-张说）：“窈窕留清馆，虚徐步晚阴。”《秋夕听罗山人弹三峡流泉》（唐-岑参）：“演漾怨楚云，虚徐韵秋烟。”

五株：两典。一、“五株封”。指秦始皇所封泰山五大夫松。五大夫为秦官名，第九爵，后人误以为封五株松树，遂有此称。《禁中春松》（唐-陆贽）：“愿符千载寿，不羡五株封。”二、“五株柳”。《宋书-隐逸列传-陶潜》卷93：“潜少有高趣，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后常以“五株柳”喻指隐者。《嘲王厉阳不肯饮酒》（唐-李白）：“浪抚一张琴，虚栽五株柳。”

侧塞：积满充塞貌。《说文》：“侧，旁也。”塞：充塞。《大云寺赞公房…》（杜甫）：“侧塞被径花，飘飖委墀柳。”《过松源晨炊漆公店》（宋-杨万里）：“侧塞千山缝也无，上天下井万崎岖。”

大意：小园的黄柑成熟时，小小的黄柑贵如黄金。以前的地方长官向上呈报计划，向朝廷的贡赋倾尽千林。当地百姓并不很重视，是因为有豪吏相侵。客居的俺暂且种植培育，日日夜夜好像听其弹琴。其从容舒展的五株之态，使烦恼充塞积满俺的胸襟。

焉得辍两足，杖藜出岖嵚。条流数翠实，偃息归碧浔。

拂拭乌皮几，喜闻樵牧音。令儿快搔背，脱我头上簪。

辍（chuò）足：《三国志-吴书-陆逊传》：“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辍：停止。匪：同非。）

岖嵚：山势峻险；道路险阻不平。《赠竟陵卢使君虔别》(唐-孟郊)：“归人忆平坦，别路多岖嵚。”

条流：或是枝条的源流。

偃息：停止；止息。《三国志-魏书-管宁传》：“环堵荜门，偃息穷巷。”《秋兴赋》（晋-潘岳）：“偃息不过茅屋茂林之下。”《拾遗记-前汉上》（晋-王嘉）：“天下太平，干戈偃息。”《初冬》（杜甫）：“干戈未偃息，出处遂何心。”

碧浔：绿水边。《咏饮马应诏》（唐-杨师道）：“躞蹀依春涧，联翩度碧浔。”《桐花》（唐-元稹）：“丹凤巢阿阁，文鱼游碧浔。”

乌皮几：黑皮包覆的几。《慕容承携素馔见过》（唐-王维）：“纱帽乌皮几，闲居懒赋诗。”《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杜甫）：“锦官城西生事微，乌皮几在还思归。”

樵牧：打柴放牧；樵夫与牧童。《南山下与老圃期种瓜》（唐-孟浩然）：“樵牧南山近，林闾北郭赊。”《古风》（唐-李白）：“荒淫竟沦没，樵牧徒悲哀。”

大意：如何才能停下两只脚？不再杖藜在崎岖的山路行走。逐树逐枝清点青翠的果实，结束后回到碧绿的水边。擦拭俺的乌皮几，欣喜地倾听樵夫牧童的歌声。让儿子快点给俺捶捶背，脱掉俺头上的玉簪。

这首诗共32句。首4句写秋日阻雨。三伏已过，秋雨连绵。欲归瀼西，东城江边。接着4句写被阻之因。小舟已坏，江岸陡峭。船工“初一弃”，担心白费心。“伫立”6句写欲归不能。伫立城下，怅望天上鸟飞。俺也想飞回去。草堂之美可“乱玄圃”，而且不像玄圃远隔“昆仑岑”。然而，“旷绝”的浓云，几步之外皆“昏浑”。“园甘”10句忆甘林景物。园甘成熟，价如黄金。以前州领导上报计划，进贡此物“倾千林”。当地百姓不太种植，是因为有“豪吏侵”。俺客居此地栽种此物，天天可以听到风吹园甘如瑶琴。想起它那从容的“五株态”（像泰山的五株松一样雍容或像陶渊明的五株柳一样娴静），烦闷塞满俺的胸襟。末8句预想回到瀼西的情景。咋着才能停下脚步？俺还得杖藜走过崎岖的山路来到甘林。俺要一棵棵一条条点清那些青果，完了后俺回到水边的草屋。俺要擦拭哪个心爱的“乌皮几”，靠着乌皮几倾听野外传来的樵牧歌吟。让儿子快点给俺挠挠背，替俺脱下头上戴着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