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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鼎孳:“我原要死的,小妾不肯。”

菊斋菊斋2023-08-08 17:03:230

崇祯十二年,春风得意的龚鼎孳升任兵科给事中,在南京停留期间,江南的文人朋友都在说眉楼。

少年郎自然要去看看,他遇到了眉楼主人,顾横波,龚鼎孳对她一见钟情,后来更成了他毕生挚爱。

俩人文采相当,年龄相当,彷徨一月,龚鼎孳画了《佳人倚栏图》,并题诗:

腰妒垂杨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

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龚鼎孳《佳人倚栏图》

最终二人结缘,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成了龚鼎孳的小妾。

龚鼎孳,与钱谦益、吴伟业并称“江左三大家”,安徽人,20岁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

1639年,他在北京任兵科给事中,属于科道言官,主要的工作就是弹劾官员。

《明史》记载:崇祯皇帝且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苛刻寡恩,尚气则急剧失措。

东林党与崇祯皇帝翻了脸,崇祯将东林党人赶去南京任闲职,朝堂上形成了北方官员、南方官员之争。

几百年的理学发展,让大明的文官们,以天下为己任,遵循着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与皇帝对着干。言官的职责就是挑刺,偏偏龚鼎孳挑中的人物,都是崇祯倚重的高官。他单纯而敬业,一个月上了十七个奏章,一连串的名单上,是首辅周延儒、陈演、内阁王应熊、兵部尚书陈新甲、吕大器。

这些弹劾都是千篇一律的扣帽子,要么品行不端,要么能力不足,要么结党营私。大明言官奉行以小驭大,搅动整个朝局。理学统治下的朝廷,清流言官与实干派互为犄角,形成与皇帝平衡的格局。

1643年,新婚50天后,龚鼎孳因弹劾权贵被崇祯以“冒昧无当”之名下狱,转年2月出狱。

此番遭遇让热血言官的血冷了,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安稳活下去成了他的信念。

出狱后,他为不离不弃的顾横波写下“料地老天荒,比翼难别。”

1644年3月,崇祯在煤山上吊,留下满朝官员,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大明官员面前有三条路:逃跑、投降、殉国。

据说龚鼎孳是投井殉国的,但史家考证,龚鼎孳不是真投井,是带着横波夫人躲在一眼枯井里避祸,无意殉国。

还有一种说法,他被大顺军“夹拷惨毒,胫骨俱折”,不堪身体折磨,跳井。

总之,从井里被押出来后,龚鼎孳投降了大顺军,担任“伪职”。

他在井底曾写有一首《绮罗香》,其中或可窥见他的心思:

弱羽填潮,愁鹊带血,凝望宫槐烟暮。并命鸳鸯,谁倩藕丝留住。搴杜药、正则怀湘,珥瑶碧宓妃横浦。误承受、司命多情,一双唤转断肠路。

人间兵甲满地,辛苦蛟龙外,前溪难渡。壮发三千,黏湿远山香妩。凭蝶梦、吹恨重生,问竹简、殉花何处。肯轻负女史苌弘,止耽莺燕语。

——龚鼎孳《绮罗香 同起自井中赋记用史邦卿春雨韵》

据说龚鼎孳说过这样的话:“我原欲死,奈小妾不从何。”

《心史丛刊·横波夫人考》中有一则轶事说,龚鼎孳之所以投降李自成,接受直指使的职位,就是因为他“生平以横波为性命,其不死委之小妾”。

龚鼎孳这个“小妾不让死”与钱谦益的“水太凉”,成了千古笑柄。

自诩清流的明代硕儒,面对时代洪流,做出了别扭的选择,龚鼎孳、钱谦益没有选择知行合一,做了贰臣,但他们心中还有家国天下的理想。

闯王是草莽,手下的文官最高学历是秀才,大明留下了一群清流文官,他们日常只会搞谏言,斗斗嘴,但李闯王不需要这些,回应清流的只是屠刀。京城里李闯王的部队,一家家去大官、富户拷饷,他们要最实际的——洗劫北京城里官僚大地主家里的藏银。那些清流、言官都出奇的老实,没有了叽叽喳喳的杂音。龚鼎孳成了大顺朝里维护北京城治安的官员。

五月,清军入关,龚鼎孳亲往城门,跪迎多尔衮入城。摄政王多尔衮见到他,立刻赏他吏科给事中的职位,这让龚鼎孳兴奋不已——这个职位在大明官僚体系中,是一个谁也不敢不敢轻易得罪的位置。可他没有考虑到的是,主子变了……

清军入关后,北方的清流文官、阉党基本都降了清,这些前大明的官员在大清又搞起了清流、阉党之争。

1645年8月,阉党首领冯铨将枪口对准龚鼎孳,说他有降李闯的黑历史,龚鼎孳反驳说,魏征也是贰臣。

多尔衮哈哈大笑,说:“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已身不正,何以责人?

龚鼎孳就这样被多尔衮否定了,他在顺治年间的仕途,亦起起伏伏。

后来因父亲去世,他回家丁忧守制五年。谁也没有想到顺治亲政之后,并不讨多尔衮欢心的龚鼎孳火速被提拔了。

1652年,龚鼎孳复出为太常寺少卿,两个月后便升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成为言官首领。

龚鼎孳自觉担当起了言官的职责,天天上书弹劾满清八旗贵族——谁知道过了,顺治皇帝也烦他了,直接将他连贬12级,最后让他做了个七品芝麻官。

贰臣的身份,新朝为宦的经历都对龚鼎孳的心灵有极大冲击,并使其性格复杂化。

三朝为臣,“剃发易服”之痛,在“狂放不羁,风发蹈厉”的龚鼎孳心中,烙下深深伤痕。

明朝大臣转换到清朝大臣,是他被驯化的一个过程,听话了,官就大了,最后做到了礼部尚书,得到了善终。然而这个过程充满抗争、忏悔……

龚鼎孳在大明,曾毫无顾忌地娶顾横波为妾,更将自己与顾横波恋爱及婚后种种情话写入诗文,出版《白柳集》,足以看出他个性特别,为人狂放不羁。

同时代的冒辟疆、吴梅村怕烟花女子坏了自己的名声,远离她们,却在功名路上奔波辛苦,收效甚微,龚鼎孳不在意这些,官运比他们强。

他内心从来不纠结,自由洒脱,对外不计较,不曾为自己辩白。他还将各种贬低、骂他的诗文收集归档,视若珍宝,在明清之际士林中颇具典型。

他外在身份是官僚,内心还是才子。

康熙十二年龚鼎孳去世,远在江南、江北的才子都为他哭声如潮,哀思无限。

大才子朱彝尊更是长篇挽诗中写道“寄身逢掖贱,休做帝游京”,感慨再也见不到轻财好士之人。

一个贰臣为何会有如此的待遇?

无非是,龚鼎孳虽降清做了贰臣,可他为人尚算坦荡,公然为汉人争取权力——放在对汉人采取高压态势的清初,毕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胆魄的。针对清军对江南的横征暴敛,他也多次上书陈述,赋税沉重的利弊,为民请命,不怕被贬官。担任刑部尚书时,他曾为傅山、阎尔梅、陶汝鼎等明朝遗民开脱罪责,免遭迫害,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不遗余力地保护反清志士。

钱谦益曾云“长安三布衣,累得合肥几死”,便是说龚鼎孳惜才爱士,对贫寒名士往往倾囊相助,晚年,龚鼎孳“破家养士”,他幕府中庇护并供养着不少遗民之辈,如纪映钟、杜浚、陶汝鼐等,都是一住几年或十几年。有些人死后贫不能葬,也是龚鼎孳为他们营葬,并抚养其子女。平时,龚鼎孳与顾横波也素有轻财好施之名,他对清初诗坛朱彝尊和陈维崧的爱护、惜才,皆是文坛佳话。

龚鼎孳做这一切,都离不开他的爱妾顾横波的支持,她是他的知己。他们经历了千里寻夫、狱中送被、枯井底淤泥处的深情,还曾许下来生的誓言。

当初秦淮河边两个价值观看起来并不高尚的男女,彼此眼里都是闪光的,这是他们爱情的样子。

“你在我身边,我也在你身边”,他们一生都是这样,相互支持。

龚鼎孳晚年的诗作中“失路”、“故国”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俩个词,就中可以看做他对仕清的自责与悔恨。

城南萧寺忆连床,佛火村鸡五更霜。

顾我浮踪惟涕泪,当时沙道久苍凉。

壮夫失路非无策,老伴逢春各有乡。

安得更呼韩赵辈,短裘浊酒话行藏。

——龚鼎孳《老友阎古古重逢都下感赋》

阎古古即阎尔梅,乃是龚之旧友,两人多年未见,龚鼎孳面对老友时的喜悦、羞愧,写得细微入神。

他对老友坦言,自己年少时追求功名利禄,到老发现一事无成,心中的悔恨难以言传——或许,这是大多数贰臣暮年的心情。

失路人悲故国秋,飘零不敢吊巢由。

书因入洛传黄耳,乌为伤心改白头。

明月可怜销画角,花枝莫遣近高楼。

台城一片歌钟起,散入南云万点愁。

——龚鼎孳《初返居巢感怀》

龚鼎孳官比吴伟业、钱谦益二人做的大,不过后世评价文学成就就不如他们。 他著有《定山堂集》47卷,处处萦绕着一种伤感的情调,吴梅村评价说“其侧怛真挚,见之篇什者,百世下读之应为感动”。

龚鼎孳卒于康熙十二年,谥端毅,乾隆三十四年,龚鼎孳的谥号被取消,打入《贰臣传》。

但于顾横波而言,他是最好的郎君,对那些曾受他庇护的人来说,他或许也是最好的贰臣。

作者:焱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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