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过南岳入洞庭湖》读记

杜甫五排《过南岳入洞庭湖》读记

（小河西）

过南岳入洞庭湖

洪波忽争道，岸转异江湖。鄂渚分云树，衡山引舳舻。

翠牙穿裛蒋，碧节上寒蒲。病渴身何去？春生力更无。

壤童犁雨雪，渔屋架泥涂。欹侧风帆满，微冥水驿孤。

悠悠回赤壁，浩浩略苍梧。帝子留遗恨，曹公屈壮图。

圣朝光御极，残孽驻艰虞。才淑随厮养，名贤隐锻炉。

邵平元入汉，张翰后归吴。莫怪啼痕数，危樯逐夜乌。

这首诗作于大历四年（769）春，时杜甫从岳州出发经洞庭湖“过南岳”。“过南岳”非经南岳，乃“过访南岳”。杜甫从岳州出发经洞庭湖入湘江，目的地是南岳衡山。

洪波忽争道，岸转异江湖。鄂渚分云树，衡山引舳舻。

翠牙穿裛蒋，碧节上寒蒲。病渴身何去？春生力更无。

鄂渚：渚名。相传在黄鹤山上游三百步长江中。隋置鄂州，即因渚得名。世称鄂州为鄂渚。《九章-涉江》：“乘鄂渚而反顾兮，款秋冬之绪风。”王逸注：“鄂渚，地名。”洪兴祖补注：“鄂州，武昌县地是也。隋以鄂渚为名。”

云树：云和树；喻阔别远隔。《早春西湖…》（唐-白居易）：“云树分三驿，烟波限一津。”

舳舻（zhú-lú）：船头和船尾；首尾相接的船。《汉书-武帝纪》：“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颜师古注引李斐曰：“舳，船后持舵处也。舻，船前头刺棹处也。言其船多，前后相衔，千里不绝也。”《江赋》（晋-郭璞）：“舳舻相属，万里连樯。”

蒋：茭白。《夔州歌十绝句》（杜甫）：“背飞鹤子遗琼蕊，相趁凫雏入蒋牙。”裛：同“浥”。沾湿。

春生：春季萌生；春天到来。《史记-太史公自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送友人游湖南》（唐-张乔）：“春生南岳早，日转大荒迟。”《相逢行》（唐-崔颢）：“春生百子殿，花发五城楼。”

大意：巨大的波浪忽然争道，转岸之后是不同的江湖。回头望想分辨鄂渚方向的云树，向前看好像是衡山在牵引千里舳舻。稚嫩的茭白已穿出翠芽，寒凉的草蒲上绿节已长出。俺有消渴病还能到哪儿去？春天来了更觉力气全无。

壤童犁雨雪，渔屋架泥涂。欹侧风帆满，微冥水驿孤。

悠悠回赤壁，浩浩略苍梧。帝子留遗恨，曹公屈壮图。

壤童：年轻的农人。《秋晚杂书》（南宋-方回）：“误耘或失溉，槁死厥壤童。”

微冥：昏暗。《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唐-陈子昂）：“峰岭上崇崒，烟雨下微冥。”

赤壁：《元和郡县图志》卷27：“（鄂州）蒲圻县，上。…赤壁山，在县西一百二十里。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与赤壁相对，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公舟船败走处。”

苍梧：《淮南子-修务训》卷19：“南征三苗，道死苍梧”。《礼记-檀弓上》卷3：“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二妃未之从也”。

帝子：《九歌-湘夫人》（屈原）：“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王逸注：“帝子，谓尧女也。降，下也。言尧二女娥皇、女英，随舜不反，没于湘水之渚，因为湘夫人。”

壮图：壮志。《吊魏武帝文》（晋-陆机）：“雄心摧于弱情，壮图终于哀志。”《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唐-司空图）：“羸形不画凌烟阁，只为微才激壮图。”

屈壮图：《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孙权为备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备，至巴丘，遣张憙救合肥。权闻憙至，乃走。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

大意：年轻农人在雨雪中犁田，渔民在湖边塔架子涂泥盖屋。船体倾侧风帆满满，昏暗的水边驿站显得孤独。江水悠悠流向赤壁，江水浩浩掠过苍梧。苍梧那儿湘夫人留下遗恨，赤壁那儿曾使曹公壮志屈服。

圣朝光御极，残孽驻艰虞。才淑随厮养，名贤隐锻炉。

邵平元入汉，张翰后归吴。莫怪啼痕数，危樯逐夜乌。

御极：登极；即位。《鸿胪寺有开元中…》（唐-温庭筠）：“明皇昔御极，神圣垂耿光。”《霍山赋》（唐-皮日休）：“岳之尊，端然御极，耸然正位。”

艰虞：艰难忧患。《郊居赋》（梁-沈约）：“逮有晋之隆安，集艰虞于天步。”《北征》（唐-杜甫）：“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

才淑：指有才而贤淑的人。《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南朝宋颜严之）：“进思才淑，傍综图史。”吕向注：“才，能；淑，善。”

随厮养：秦末，张耳、陈余军中一从事贱役的厮养卒，只身入燕军，说服燕将放回了赵王武臣，解决了十余使臣都未解决的难题，表现出了惊人的才智。《史记-张耳陈余列传》卷89：“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吾为公说燕，与赵王载归。’…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隐锻炉：典“山阳锻”。《晋书-嵇康列传》卷49：“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颍川钟会，贵公子也，精练有才辩，故往造焉。康不为之礼，而锻不辍。良久会去，康谓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会以此憾之。”

邵平：《史记-萧相国世家》卷53：“邵平故秦东陵侯，秦灭后，为布衣，种瓜长安城东。种瓜有五色，甚美，故世谓之东陵瓜，又云青门瓜，青门东陵也。”

张翰：《世说新语-识鉴》（南朝宋-刘义庆）：“张季鹰(翰)辟齐王东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严中丞枉驾见过》（杜甫）：“扁舟不独如张翰，皂帽还应似管宁。”

樯乌：桅杆上的乌形风向仪。《广陵岸送北使》（陈-阴铿）：“亭嘶背枥马，樯啭向风乌。”《登舟将适汉阳》-杜甫）：“塞雁与时集，樯乌终岁飞。”

大意：皇上虽回长安光临大位，安史余孽仍在，世事仍艰虞。有才有德之人像厮养卒一样从事贱役，著名的贤者像嵇康一样隐于锻炉。邵平原本就已归汉，张翰这个吴人后来也得以归吴。不要怪俺数次流出眼泪，看高高的危樯上追逐的夜乌。

这首排律12联。前8联写入洞庭所见所思。首联入湖。转岸之后入湖，波浪争相涌动。二、三联写所望。回头遥望，分不清鄂渚云树。（为啥要望鄂渚？杜甫本有沿江东下打算。但最终选择南征。）向前遥望，衡山牵引千里舳舻。岸边细望，茭白穿出翠芽，蒲草长出碧节。（春日景物。）四联夹叙感受。俺本有病，春天来了，更是力气全无。五六联湖上所见。有年轻的农人在雪中犁田，有渔民在岸边搭架涂泥盖屋。逆水行舟但风帆满满，昏暗中还看到水边驿站孤独。七八联湖中所想。一是想到江水浩浩流过苍梧，湘夫人在那儿曾留有遗恨。二是想到江水悠悠要流向赤壁，曹公曾在那儿雄图屈服。（两个遗恨引出下文。）后4联感时伤怀。先感时。皇上虽光临“御极”，但残孽仍驻，世事仍艰。“才淑”仍从事贱役，“贤才”还隐于锻炉。再伤怀。邵平本就入汉，张翰终归归吴。俺不仅没得到重用，连归乡也归不得。不要怪俺数次哭啊，你看高高桅杆上夜乌不停地向南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