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九十六：迎殡礼盛，云雨脂香（上）

《金瓶梅》这一回的重点内容是李瓶儿盛大的葬礼仪式，但又不只是一场简单的丧礼，兰陵笑笑生生动再现了官场交际与市井风情，这场仪式在作者张弛有序、层次分明的文笔下，显得细腻且精彩，让人惊异。到九月廿八日，是李瓶儿的二七，头七由报恩寺的和尚主持道场，二七就由玉皇庙的道士做仪式。吴道官按照早先揽下的二七经，领了十六个道士，抬了三牲祭礼来，再以一匹尺头为奠仪。第二天又有韩姨夫，孟玉楼兄弟孟锐，李知县及其班子等人来吊。接着又来了一个重要人物——工部黄主事，慌的西门庆穿孝衣灵前伺候。黄主事名叫黄葆光，和蔡状元、宋御史都是熟人。黄主事一上门就是接连的歉意，说自己到现在才来凭吊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西门庆也是连忙还礼，说黄主事客气了，能来已经是莫大的情谊。两人坐下喝了几杯茶之后，黄主事终于表明来意。果然，黄主事这次登门并不是来凭吊李瓶儿的，而是有事情来找西门庆的。原著中黄主事与西门庆有很长的一段对话，我将对话的主要内容整理如下：朝廷现在正在东京建设一个大型的彰显国家园林艺术最高成就的项目，这个项目的名字就叫艮岳，由宋御史负责督办。建园林少不了奇花异石，所以就需要从江南苏杭等地采购大量的石头，再通过水路运到东京，就是大家熟识的运送“花石纲”，也是名著《水浒传》中许多故事发生的背景。刚好这一期的花石纲中，有一块极其罕见奇石叫“卿云万态”，朝廷极其重视，派了六黄太尉来山东做接洽工作，宋御史平时也是文山会海，“案牍如山”，再加上自己不好意思出面，就想请西门庆代表宋御史接待六黄太尉。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接待，宋御史为什么会找西门庆来做呢？除了宋御史本身自己“不方便”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如前所分析，古代的官僚系统，是以朝廷内部为主干，不断向地方延伸的像树枝的系统，整个体系盘根错节，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自西门庆坐上蔡京这艘船之后，自然就成为蔡京关系树上的重要一枝，而且是代表其在山东地区的势力范围。艮岳项目是朝廷如此重要的项目，而其中的奇石“卿云万态”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其重要的运输过程又将经过京杭运河的重要枢纽山东省，西门庆现在又是蔡京一派在山东省的势力延伸，再加上西门庆在之前给蔡京送礼，接待宋御史中表现良好，为了确保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西门庆自然成为蔡京集团在接待六黄太尉这件事情上的首选人物。

愿同穴一时丧礼盛，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搞接待，自然少不了银子。黄主事这次登门自然是有备而来，带来了宋御史及全省文武百官的份子钱：“两司八府官员办酒分资──两司官十二员、府官八员，计二十二分，共一百零六两”。二十几个人，才凑出一百零六两银子来，他们好意思送，西门庆都不好意思收，想当年，西门庆宴请蔡状元和宋御史的时候，单是一顿饭就花了不下千两银子，如今要接待的是朝廷的钦差大臣，正二品的六黄太尉，花费只能多不可能少啊。接下来还有更过分的。黄主事接着说：“松原委托学生来烦渎，此乃山东一省各官公礼，又非松原之己出，何得见却？如其不纳，学生即回松原，再不敢烦渎矣！”就是说，这些银子是省府各官的宴请太尉的花费，是要在公帐上面留下痕迹的，现在只是向西门庆借个地方，做个东家，接待还是由他们来。这样看来，不仅要西门庆做东，要西门庆补差价，完事了还要夺去西门庆的苦劳，说这是宋御史等人在接待。言下之意就是，这笔钱西门庆是必须接的，接下了宋御史就不在金钱上对西门庆有所亏欠，一切也就顺理成章。西门庆一听，也只得“权且领下”。西门庆内心深处肯定是不想接这件差事，一方面李瓶儿的葬礼还在继续，西门庆把绝大部分的精力全都放在丧事的置办上，他确实是没有精力再去顾及这些劳心费力的事。另一方面，就是宋御史等人送来的区区一百两银子，明眼人不用看都知道这一百两是绝对不够的，他们扔下这与实际开销相差十倍的银子装客套，就要西门庆把事情办好，这让西门庆内心肯定是很不爽的，再说了即使把这件事揽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收益的投资。即便西门庆内心窝火，但也是没办法真的拒绝这件事。黄主事受宋御史之托，拿着银子亲自上门来说事，这样的架势本身就已经明摆着西门庆只能接受，管西门庆愿不愿意，也没得商量。到了十月十八日，六黄太尉的船队开到了清河县码头，“黄土塾道，鸡犬不闻，樵采遁迹。人马过东平府，进清河县，县官黑压压跪于道旁迎接，左右喝叱起去。随路传报，直到西门庆门首。”老百姓带着鸡犬回避，县官黑压压的跪在道路两旁迎接。接着就是看戏，吃饭，没多久就蜂拥而去。临走，宋御史亲自答谢西门庆：“今日负累取扰，深感，深感！分资有所不足，容当奉补。”这是明显的客套话，补是不可能补的。尽管整场接待，西门庆一句话也没能说上，还大大地挥霍了几千两银子，但也正如应伯爵所说：“就陪了几两银子，咱山东一省也响出名去了”。毕竟接待的对象是朝廷的太尉，正二品大员，这次接待下来，太尉对山东省的印象肯定不会差到哪去，西门庆也肯定能从中得到些许好处。再者，此举之后，西门庆能够结交的势力就不只蔡京这一路，宋御史也会如蔡状元所说“一回生二回熟”，为西门庆铺通更宽的道路。但是造化弄人，几个月之后，如日中天的西门庆就将“英年早逝”，西门府的繁荣也将成为泡影。正是：见说嫦娥能入月，虚疑神女解为云。感兴趣的话，不妨关注一下，时不时搞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