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金瓶梅第三回:潘金莲初遇西门庆,谁是猎手,谁是猎物,且看潘金莲的低头与含笑
这次我们细读金瓶梅的第三回。
小说《金瓶梅》第三回,王婆茶肆中,潘金莲初会西门庆,最值得品味的,是王婆的“十分定计”,和潘金莲的七次低头,两次笑,其中极合兵法。
有人要说了,你这厮又在胡扯,西门庆潘金莲之事,天下皆知,与那兵法有什么相干?看官有所不知,有道是:人生如战场,凡事皆进退。沙场争锋,电光石火之间,无非进退取舍,人生呢,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句话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这天下事的道理总是相通的。你说王婆这茶肆无关兵法,我且问你,那王婆的“十分定计”,其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层层递进,每一步都建立在对“敌情”的充分掌握之上,你可以说他的用心狠毒,但你却不能说他手段拙劣,因为他每一步的试探,递进,都建立在对“人心”的把握之上,而所谓兵法,其中上上者,同样是针对“人心”,比如“兵仙”韩信的“背水一战”。
那么,茶肆中这潘金莲的七次低头,两次笑呢?茶肆中这三人,西门庆属于典型的“力大砖飞”的力量型选手,“潘驴邓小闲”五样齐备,即便放在今天那也得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引得花枝无数。那么,作为智计担当王婆,力量担当西门庆联手设下的,这一场精心谋划的伏击战中的猎物,潘金莲的表现如何呢?我的评价是,游刃有余,精彩至极,理由便是这七次低头,两次笑。
据说,曾有人问一位百战余生的将军,什么样的人能打仗?他想了半天,说出一句,“会打仗的人”。在我看来,这《金瓶梅》第三回,潘金莲在茶肆中初会西门庆的表现,就叫做,“会打仗”,考虑到她是一场设计好的伏击战的目标,是临机决断,她的表现足以证明,仅就此场景而言,她的战术能力较之王婆,犹有胜之。表面上看起来,她是猎物,是被设计好的被动方,实际上,凭借这七次低头两次笑,她完全地化被动为主动,把客场打成了主场,其中反转之精彩,令人拍案称绝,到这第三回结束时,竟不知孰为主场,孰为客场,谁为猎手,谁为猎物。
说到这里,我们且把潘金莲的这七次低头,两次笑,回顾一下:
1、潘金莲在王婆房里做针线,西门庆被王婆一拖拖进房内,乍然见面,她“便把头低了”。
2、王婆与西门庆一唱一和,猛夸潘金莲的针线活,她“低头笑道……”。
3、王婆与西门庆假装无意问答间,说破前日挑帘叉杆打了西门庆的,正是潘金莲,她“分外把头低了一低,笑道……”。
4、王婆与西门庆看似无意的“闲话”,把西门庆的家世豪富作了一番“刻意”的渲染,她“便低了头缝针线”。
5、王婆出门买酒食,房内西门庆,潘金莲二人一时无话,只把四只眼睛相互打量。西门庆“目不转睛”,潘金莲“也把眼来偷睃”,接着又“低下头做生活”。
6、酒菜三巡,西门庆问潘金莲年纪,她“低头应道……”。
7、又是一番闲话,酒都不知喝了多少巡了,潘金莲“只低了头不起身”。
可能有人说,古时女子见到陌生男子低头回避,那都是礼数,的确是古代潘金莲这样年轻的有夫之妇见到陌生男子的礼数,但有一说一,这个礼数并不是专门针对妇女,而是男女双方都应该做到的。再者,潘金莲乍见西门庆,她的确低头了,但是她回避了吗?
没有回避,那只能说明潘金莲并不反对这样的“意外”,“偶遇”,甚至还早有期待。低头,既是礼数,也是突遭“变故”之下的自我保护,摸清敌我虚实之前,暂退一步,头一低,便是一个“藏”字。
第二次低头,多了一个“笑”。仍然在“藏”,却有了一份忽逢“意外”之下的镇定自若,处之泰然。若是寻常古代女子,在传统礼数的约束下,即便是有潘金莲一般的小心思,如此“突然”之下,怕也很难做到如她一般的镇定。
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是所有的电光火石之下,进退取舍之间,始终能握住胜机的关键,若是对方一出手你便慌了乱了,大概率也就只能在事后,或者后人的复盘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你在一连串的错误中,无法自拔。
那么,潘金莲是如何做到的呢,只因她并非“寻常”女子。潘金莲出身城市平民家庭,9岁上父亲潘裁缝死了,母亲卖她到了“王招宣”府上作使女,由此接受了一系列的“素质教育培训”,包括但不限于“描妆着衣,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很显然,受到“培训”的潘金莲“成绩斐然”,不仅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是学会了一身讨人欢心的本事。
15岁时,“王招宣”死了,趁着“王府”哄哄的乱劲,母亲找上门极力把潘金莲“争”了出来。你以为潘母这是要接回女儿,好好待她了?嘿嘿,转头她就又把潘金莲30两银子卖给了“张大户”。进了“张大户”家,潘金莲继续“深造”,被作为“小妾”培养,主修“弹筝”。
到了18岁时,潘金莲更是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本就是买回来预备作小妾的,不顾妻子余氏反对,“张大户”偷偷的被把金莲“收用”了。一个房檐下,哪有瞒得住的事,家主母余氏得知后,一面痛骂,一面苦打金莲,这才有了“张大户”倒贴嫁妆把金莲嫁于武大的事。
正是因着自身的复杂经历,经历多年“培训”,“深造”的潘金莲,前后历经两次“大户人家”的熏陶,也算得吃过见过,此时此刻她才能如此“一笑”的镇定。
进一步说,从9岁到18岁,人生的黄金年龄里,潘金莲一直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她被“培训”,“深造”的都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在被逐出“张大户”家,被迫嫁给武大郎的这些年里,在潘金莲的贴身小袄里,在她的“体己”首饰盒中,有没有都藏着一本书,《论“小妾”的自我修养》,但至少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黯然神伤里,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所学而非所用,成为大户人家的小妾,这个梦想曾如此接近,却终究擦身而过。
那么,此时此刻,忽闻不速之客乃是“清河县”知名富户“西门大官人”,潘金莲枯寂多年的那颗心,会不会犹如“垂死病中惊坐起”,忽然就萌发了生机呢?你们看,她就这一个低头一个笑,就宣布了,猎手基因启动,那个“会打仗”的潘金莲,她来了。
第三次低头,又合着一个“笑”。王婆与西门庆的假意应答,把话题指向了潘金莲,此时在四只眼睛的照射之下,她“分外地低了头”,尚未开口说话,先就一“笑”。
传统文化中,女性以“阴柔”为美,体现在日常男女社交中,就常以“守”的姿态示人,具体表现则是“低头”。看官诸君,可不要小看这这个“守”,这一“低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的这一首《沙扬娜拉》,曾疯魔了多少怀春少年。如果,只是如果,水莲花的这一低头里,再加上一抹浅笑呢,那是什么,那叫什么?对,勾魂摄魄。
如果说,第一次第二次低头,是不明虚实之下的“藏”,那么这第三次低头,则是明确的“守”。有什么不同吗?有“攻”才会有“守”,清楚了对手的攻击目标指向,才会出现“分外低了低头”,这个“守”的姿态。
你可以说,身处传统文化背景之中的古代女性,面对如此指向明确的攻势,低头一“守”是本能反应,那么,与此同时的这一“笑”,便有如神来之笔,连消带打,在客场遭遇伏击的种种不利条件下,既化解了对手攻势,又让对手欲罢不能。为什么要让对手欲罢不能呢?因为敌我的目标,具备一定共同性,因此在初步了解对手的虚实,目标之后,要尽力把战局引导至有利于我的方向。就在王婆,西门庆自以为得计的连番攻势之下,潘金莲漂亮的一个“转身”,一个“神龙摆尾”,凭借低头之下的一个“笑”,攻守易形矣。
什么叫做“会打仗的人才会打仗”?如果说乍然见面之下的镇定,突遭凌厉攻势之下的“守”,那都是本能反应,是多年的生活经历造就的“基本功”,那么这一式“守中夹攻”,“天外飞仙”般的一“笑”,则是天赋。
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天才”存在。所谓“天才”者,应时而生也,强如“兵仙”韩信,若是没有了诸侯灭秦,楚汉争霸,他的一生不过尔尔,一身的本事到头来并不会比个街头摆摊算命的强。
此时此刻的潘金莲,机会就在眼前,怕不是浑身每个毛孔,细胞都在鼓荡,雀跃,那一本藏在心底多年的《论“小妾”的自我修养》,无论曾有多遭人轻视,不齿,此刻正化为一记沛莫能御,防无可防的“如来神掌”。她的一生,正为此刻而来,于是,她低头,一“笑”,水莲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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