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日历 | 杨载《再用韵赠黄子久》

译文、赏析 / 严勇、音频 / 张佳

译文

雅与俗，居然是不同的；正如仙人与凡人迥然不同一样。先要灭去身上的俗气，让高雅的霜雪，落满身上。50岁之前，他始终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50岁之后，终于找到了画画一个退路，也算是狡兔三窟之一的谋略吧。大雪掩埋了贫困的东郭先生（黄公望）的脚，明月满照着太湖上范蠡（黄公望）的扁舟。

注释

不侔：不相等；不等同。神龟梦：神龟托梦：比喻智谋再深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神机妙算的人也有料想不到的事情！世界上即使有最高的智谋，也敌不过万人的谋划。狡兔谋：有句成语，叫做“狡兔三窟”，意思是说：狡猾的兔子为了避免受到伤害，为自己预备好了三个可以藏身的窝。东郭履，典故名，典出《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东郭先生传》。东郭先生鞋子有上无下，行走雪中，脚板踏地。后遂以“东郭履”等谓穷困潦倒。

赏析

这是“元诗四大家”之一的杨载描写黄公望的诗。禅宗最高境界的一句话：“万法尽在自心中，一念觉悟，万事花开。”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一个人只有把一切受环境影响的东西都放掉，万缘放下，才能够逍遥自在，才能万里行游，而心中不留一念。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黄公望50岁之后，真正做到了“一念觉悟，万事花开”，开启了绘画的传奇人生。杨载赞颂了黄公望龙吟鹤度似的仙风道骨之气，渔舟明月的雅人之逸，乘风归去的高人之象，都与严子陵的隐逸形象同符合契。严子陵的垂钓是“舍得”智慧的体现，走向林泉、对话山水、对接天地、净化心灵，引领自我进入另一种积极乐观、富足广袤的精神境界，这何尝不是一种“得”？“子久”，即黄公望，字子久，号一峰、大痴道人等。名列“元四家”（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之首。最杰出的传世画作为《富春山居图》，被誉为“画中兰亭”。

黄公望一生最骄傲的时刻，就是50岁学画画，亲眼在赵孟頫书斋见过他写字，这对他一辈子是个鼓舞与激励儿。这也是他雅的开始。雅与俗，自然有很大的区别，正如仙人与凡人一样，迥然不同。那么什么是雅，什么是俗呢？打一个简单的比方，一个人手上戴一个戒指就是“雅”，戴五个戒指，就是“俗”。衣襟上别一支钢笔，就是“雅”；别十支钢笔，就是“俗”。同样画鸳鸯，张大千只画荷花，题诗说明有鸳鸯即可，并不真的画一对鸳鸯，而齐白石则会把一对鸳鸯画出来，这就是雅俗之分。雅与俗是相对立的，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的一对审美范畴。雅俗，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也会随着时代不断发生变化。《诗经》在今人看来极雅，可是在当时，就是民歌，老百姓都会唱，是采诗官从田间地头搜集的。李清照认为自己的词才像词，才是雅，而苏东坡的词就是拆开来的诗，太俗。但在今人看来，苏词也变得很雅。时代在不断变化，只能说当时是俗还是雅，而不能放在今天来评判，就有失公允。雅俗共赏，根本就是对立的，是不可能实现的。要么雅，要么俗，怎么可能同时具备。像《红楼梦》现在人说雅俗共赏，那是经过无数人的解读后，你当然读起来很容易，教授读，老百姓读，大家都在读，仿佛受众很广，做到了俗，但是这种俗，是包装之后的俗，并不是其文字本身俗。实际上，《红楼梦》还是一部很雅的小说，有格调、有意境、有审美、有诗性，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原本也只是少数人的案头作品，经过几代人的宣传、推广，才形成全民阅读它的一个局面。且不同价值观体系下的标准也不一样。儒家入世，以德为雅；道家出世，以静为雅；佛家涅槃，以空为雅。雅者，正也，所以现在还有“雅正”这个词，是令人神往的美学范畴。俗，即通俗与庸俗两种情况。雅俗共赏的俗，指通俗而非庸俗。现在很多人搞不清楚，混为一谈。将恶俗当通俗，实则是在偷换概念。俗气、匠气、火气、闺阁气等，皆为庸俗。雅分为高雅、典雅、隽雅、和雅、大雅五种。古淡天真，毫无色相，是为高雅；布局有本，行笔有本，是为典雅；平原疏木，远袖寒沙，是为隽雅；神恬气静，无躁无妄，是为和雅；得名家之精粹，众百家之所长，是为大雅。雅俗，乃是智者、学者内心世界的体现。所以，看一篇文章是俗是雅，即能洞察这个作者的内心世界与审美品味。

五代南唐画家王齐翰创作了一幅画，宋徽宗定名为《勘书图》，可在今人看来就是一幅《掏耳图》。在五代至北宋，这就是雅。而在现代人眼中，就是俗。为何呢？因为今人缺乏文化背景，掏耳朵在今天是一件很俗的事情。可是在古人看来，首先看的书是佛家书，法眼宗提倡，“闻声悟道，耳识心闻”的修行法门，这样读书之余的掏耳俗事，就变成了一件耳聪目明的修行雅事。这也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大俗即大雅吧！雅的东西，大多是缓慢的，俗的东西大多转瞬即逝的。沉淀下来的经典，大多数是雅的。所以，俗只是一时的，而雅是永久的。学会沉淀，才会流传的更久远。怒你要知道，一切缓慢的东西，都是好的，稻子慢慢地长，阳光缓缓地洒下来，写实、画画都要慢慢地，一急即俗，一慢则雅。所以搞艺术创作，要首先明白“雅俗居然别，仙凡迥不侔”这个概念。那么黄公望的画，是雅还是俗呢？三四句“尘埃深灭迹，霜雪暗盈头”告诉我们是雅的。尘埃，即尘俗。要把尘俗深深灭掉，做一个真正的退隐江湖之人。任凭洁白的霜雪落在他的身上。因此，黄公望的画，真正做到了高雅、典雅、隽雅、和雅、大雅五雅。五六句“始见神龟梦，终营狡兔谋”，神龟梦，即神龟托梦，典出《庄子·杂篇·外物》。故事是说，一个叫余且的渔人，捕捉到了一只神龟，神龟托梦给宋元君，请求帮助脱险。宋元君找到了渔人，并且得到这只神龟。之后，如何处置它，成了一个难题。最后只好又请占卜的人来做决断。占卜的结果是：“杀掉这只龟，拿它的龟板做占卜用，这是吉利的。”结果，神龟被杀掉了。在宋元君死去的前一天，他又一次梦见了神龟。宋元君尴尬地说：过去我一直奉行仁义，即使一个小蚂蚁都不愿意踩死，可是见到了您的神奇，竟然为了利益残害了您，真是不该。神龟叹气说：“我能算到大王的仁义，却永远算不到您的贪婪。这是我的过错。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放弃托梦在余且家里做宠物呢。”宋元君说:“过去我一直梦想着做一个仁德君王,只求百姓平安,希望少有战争。可是，有了你的帮助，整天想着攻打别的国家，掠夺别人的土地，现在才发现那些贤王梦全是虚假的，只有土地和人口是真实的。这才是真实的我，过去只是做错了一个梦罢了。神龟瞪着绿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后来，孔子对这件事深有感慨地说：“这只神龟有本事托梦给宋元君，却没有本事逃脱余且的网；它的智慧能达到72次占卜，没有一次不灵验的境地，却不能避免自已被开肠剖肚的灾祸。这样看来，聪明也有受局限的地方，智慧也有照应不到的事情。”

杨载用神龟梦的典故，来说黄公望50岁之前，一心只坐着当官的美梦，不曾想最后锒铛入狱，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狡兔谋”也是一个典故，出自“狡兔三窟”，《战国策·齐策四》，说的是冯谖为孟尝君献计，终究安度一生，成为战国四君子里面是结局最好的一个。诗人用这个典故，来说黄公望50岁之后，通过画画，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也为自己多留了一条退路。末两句“雪埋东郭履，月满太湖舟”，“东郭履”，也是一个典故，出自《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东郭先生传》。东郭先生鞋子有面无底，行走雪中，脚板踏地。后遂以“东郭履”等谓穷困潦倒。李白一面笑话东郭先生，一面又感到惭愧 写诗道，“自笑东郭履，侧惭狐自温。”《西游记》第四十八回，“那里得东郭履，袁安卧，孙康映读；更不见子猷舟，王恭币，苏武餐毡。”竟将“东郭履”，作为一种名士风流，仰慕起来。虽然贫困，但有智谋，困则不足为虑。人生豁达，当如此，贫而非病也。这里是赞美黄公望晚年自甘清贫，一首拿画笔，一手写人生。“太湖舟”，则用范蠡携西施扁舟五湖的故事，表示黄公望退隐生活，悠闲自在。诗人巧妙用典，为我们描绘了同时代的伟大画家的生活、理想、志趣与人生，是研究黄公望极为宝贵的一手资料。同时，提出了雅俗对立这样一个重要的话题，对于搞艺术创作，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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