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金瓶梅》第九回（上）：潘金莲进西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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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本回目：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词话本回目：西门庆计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外传

诗曰:

感郎耽夙爱，着意守香奁。

岁月多忘远，情综任久淹。

于飞期燕燕，比翼誓鹣鹣。

细数从前意，时时屈指尖。

词话本文本：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只思当日同欢爱，岂想萧墙有后忧；

只贪快乐恣悠游，英雄壮士报冤仇，

天公自有安排处，胜负输赢卒未休。

上回咱们讲到西门庆帮潘金莲把武大郎的灵位烧了，到第二天，他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专门款待王婆。席间，说到了要把武迎儿托付给王婆照顾几天。

西门庆有些担忧的说：“武二回来的话，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把金莲娶了才好。干娘，你看这事儿要怎么圆呢？”

王婆笑着说：“有我老婆子在，任凭武二那吊人随便问，我自有对策。大官人只管放心！”

西门庆听了王婆的话，满心欢喜，最后给了王婆三两银子（3000元）做酬谢。当天晚上就把潘金莲的零零碎碎搬到了西门府。剩下的一些破桌子烂凳子，还有一些潘金莲不要的旧衣服，这些都打包给了王婆。

（这一节词话本不同，词话本这段做主导的是西门庆，他教给王婆应对武松的说辞，王婆是听差办事的角色，最后西门庆给了1两银子做酬谢。而崇祯本里这一段是王婆主导，且没有透漏出王婆将要如何对付武二询问的说辞，留有悬念，最后西门庆给了3两银子做酬谢。）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初八这天，西门庆雇了一顶花轿，前头打着四个灯笼，这潘金莲换了一身漂亮衣服，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潘金莲娶到了家里。县衙东街、西街，周边人家，没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大家都惧怕西门庆有钱有势，不敢多管闲事。可终究又觉得总该说些什么，于是有好事之徒现编了四句口号，说的怪不错。要问这四句口号是什么，我给大家学一学：

堪笑西门不识羞，先奸后娶丑名留。

轿内坐着浪淫妇，后边跟着老牵头。

这西门庆把潘金莲娶到家，得有住处呀。只见他叫小厮们把花园里的一栋二层小楼，收拾出来楼下的三间房，安排做了潘金莲的住处。这个地方和别处不同，有一个单独的小角门，方便进出。房前院子里摆着花草盆景。白天没人过来打扰，是一个很幽僻的去处。

（没来由想到了《西厢记》里的句子：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我个人特别喜欢这句话的意境。其实这里西门庆给潘金莲安排的住处很不堪，花园里，角门出入，楼上由后文可知是堆放杂物的地方，白天没人到，幽静偏僻，这样才好供西门庆肆意玩乐。再插一句，在《白鹿原》小说里，黑娃和田小娥搬到了离村比较远的窑洞居住，在一番描写之后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句。因为住处偏僻无人，因此二人可以肆意叫唤。西门庆把潘金莲安排在这里，估计也有这种打算在里面。）

三间屋子，一间做外屋，一间做卧房。然后西门庆又立马拿出16两银子（16000元）叫人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这床不便宜，贵在哪里？只见上面大红罗圈金帐幔，里面设有宝象花拣妆，也就是化妆的那一套，还有桌椅板凳之类，一应俱全。（前面说过这种床是移动的小型房屋，除了有睡觉的地方，还有化妆台、放箱笼抽屉的地方，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古代妇女会在卧室里放点心以供晚上饿了吃，很多戏曲小说里有描写半夜偷吃东西的戏码，这都是因为古代的床很大，有很多抽屉。里面放什么都可以。）

大老婆吴月娘的屋里本来使唤着两个丫头，一个叫春梅，一个叫玉箫。西门庆把春梅叫到潘金莲的房里，叫她从今以后服侍潘金莲，让春梅管潘金莲叫娘。这样吴月娘那里就少了一个服侍丫头，西门庆忙用5两（5000元）银子另买了一个小丫头给月娘使唤，赐名小玉。同时，还给潘金莲买了一个粗使丫头，赐名秋菊，专门服侍潘金莲的吃喝问题。（西门府的老婆们各有一个大丫头和小丫头服侍。春梅在吴月娘屋里是小丫头，但现在到了潘金莲的房里就成了大丫头了，这里西门庆这么调配自有他的小九九，我们后面就知道了。然后花几千块钱就能买一个小丫头，西门庆一口气买了两个，一个给月娘一个给金莲。话说这小玉和秋菊也算是一个对照组了，同一天进西门府当下人，可后面的遭遇却云泥之别，可叹）

从此，潘金莲就做了西门庆的第五房老婆，其实就是妾啦。

大家说：不对呀，孟玉楼是老三，潘金莲是老五，那老四是谁呢？别急，我这不慢慢讲嘛。西门庆死去的那个原配老婆陈氏，也就是西门大姐的亲娘，她有一个陪嫁丫头，名字叫孙雪娥，看着也就才二十岁左右。长的不高不矮，有点姿色。西门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也顺便给她戴了鬏髻，把她排了第四位，因此，潘金莲才成了第五房。（这里我们要注意一个动作，就是戴鬏髻。鬏髻不是随便戴的，只有嫁人的妇女才戴鬏髻，而鬏髻又有好坏贵贱之分，像潘金莲做武大郎老婆的时候，也是可以戴鬏髻的，但因为武大郎的阶级，她戴不了太好的鬏髻。西门庆不一样，有钱有势的豪绅巨贾恶霸，与官府也有往来，总之有头有脸，做他的女人，其象征就是头上带上鬏髻。至于鬏髻是什么，前面已拓展过。扫痕不方便放别人的图片和视频，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网上搜些相关视频来看，现在汉服热，一搜就能搜到）

说完这些零碎八七的东西，再说潘金莲。且说这西门庆把她娶回家安排好，当晚就在潘金莲的房里留宿了。两个人如鱼得水，恩爱无比。

下面，词话本有一段议论，扫痕贴上来供大家赏玩：

说这潘金莲被西门庆娶回家来，家里上上下下都不太高兴。我说书的跟你们听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上的女人没几个不好吃醋不嫉妒的，无论多么贤惠的女人，只要碰到老公娶小，嘴里说不碍事；其实到了晚上，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老公到别的女人屋里去睡觉，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也未免脸上有几分不乐，心里难免要不痛快。这可真是：

可惜团圆今夜月，清光咫尺别人圆。

（其实，这里不必点明其他几个老婆心里的不快乐，还是留白的好。再说，未必全西门府都不高兴。有变动，意味着有新的机会。对于潘金莲的加入，总有人是高兴的。）

言归正传。新婚第二天，潘金莲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只见她穿着一身艳色的华美衣裙，旁边丫鬟春梅端着茶杯，妖妖娆娆的走到后面吴月娘的房里去了。去干什么？我们都知道这新媳妇过门第二天是有很多讲究的，也是老规矩，要给长辈递茶，给大家看看新娘子的女工手艺，俗称递见面歇脚。

这西门庆父母双亡，并无长辈在堂。因此，潘金莲今天的首要目的就是要拜见正妻吴月娘，顺便看看其他三位妾都是谁，长什么样儿。

月娘端端正正的坐在厅堂的正位上，她见潘金莲进来了，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只见对方不到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的十分标致。在吴月娘的眼里，潘金莲长什么样子呢？只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嫋娜，拘束的燕懶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峰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最后两句熟悉《红楼梦》的小伙伴一定能想到一句话：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这是《红楼梦》第十九回的回目，不过“花解语”和“玉生香”是固有词汇，用它们的文人多如牛毛）

这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名句，不知金莲到底多美，我都好奇了）吴月娘看着潘金莲，愣了几秒钟。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小厮们回来，一个个的都说武大的老婆很漂亮，我一直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儿；今天看了，果然长的很美，怪不得我那死老公喜欢她！”

潘金莲轻移脚步，她先是给坐在上座的吴月娘磕了头，递了鞋脚。月娘端坐在位子上受了潘金莲的妾礼。

然后就是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和她们都一一拜过，因为大家都是妾，因此不用磕头，只是行了几个平辈的礼数，然后她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了旁边。（“妾”是“立女”，没座位可坐。照理讲，妾的地位和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吴月娘叫小丫头拿了个凳子给潘金莲坐，然后吩咐全家的奴仆媳妇、下人丫头管金莲叫五娘。（潘五娘正式登场！）

潘金莲坐在一旁，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她要把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一一记下来。

那么，在潘金莲的眼里，其他女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一个：吴月娘。大约27岁左右的年纪，长的是脸如银盆、眼如杏仁，举止温柔，严肃庄重，沉默寡言。（颜值一般，娶妻娶贤）

第二个：李娇儿。这个李娇儿，乃是勾栏院里唱曲的出身，长的是肌肤......额，咳咳，其实她长的很胖，不是丰满，而是丰肥。身体沉重。虽说有清河县昔日第一名女支的称呼，但其实风月功夫比不上金莲的手段。（李娇儿很胖，词话本里有一句话，说的是：在人前多咳嗽一声，上床赖追陪。意思是说她由于身体沉重的缘故，哪怕只是比别人多咳嗽了一声，上炕就费劲了。一个人体重过高，喘气都费劲，更别上炕了。不过这大概是作者的夸张语，一代名|妓，即便嫁了人没有那么大的生活压力了，也不可能胖的太厉害吧。何况后面......打住，我不能剧透。）

第三个：孟玉楼。大概30岁左右，长的是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高个子、细长条，瓜子脸。脸上有几个小雀斑点缀。真乃天然美女也。而且还有一点要说明，这孟玉楼的脚和潘金莲的脚差不多大。

第四个：孙雪娥。这个孙雪娥是陪嫁丫鬟出身，个子不高不矮，体态轻盈。她有一手绝活，那就是会做饭，用我们的行话说，这叫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

潘金莲的一双眼睛挨个看了个仔细，把几个妻妾的情况一一记在了心里。

（这段有个描写技巧。这种人数众多的大场面，一般很难描写。潘金莲第一天与众妻妾见面，既要写潘金莲的反应还要写其他女人的反应。古代传统小说在描写一个人物的外貌时，一般会由旁人的眼里看到、从旁人的嘴里说出，很少是作者白描或主人公自己自说自话的。我们都知道潘金莲美，到底怎么美，这不是潘金莲自封的美，而是从周边众人的反应来得出的结论。

怎么美？

潘金莲在学习了吹拉弹唱等手艺后，身价直接涨到30两银子。这一回我们可以看到买卖一个丫鬟的价格在10两之内，能卖到30两可见出色之处。

张大户的垂涎。武大郎不休妻的执着。武松的低头。

叉竿打到西门庆的时候，从西门庆眼里描写过潘金莲，那时候是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

这次，从吴月娘的眼里看潘金莲，从上到下尽展“风流”。

当然，反过来，其他人的样貌要从潘金莲的眼里去看。我们大家这时候是可以代入潘金莲的角色的，一个新人到了一个人数众多、环境复杂的新地方，下面就要开启真实、复杂、喜闻乐见的宅斗模式了，这种小说里的宅斗戏码，《金瓶梅》可能是最早描写的。敬请期待。

话说，这种描写手法，大家能想到什么呢？）

剧照：林黛玉进贾府

新婚已过，三日之后，招待过亲朋好友，这场婚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之后，潘金莲每天清晨早早的起床，梳洗打扮好了就到吴月娘的房里说话、做针线活。她在吴月娘这边，无论大小事，是不拿强拿，不动强动（不该金莲做的事情她都抢着去做）。在月娘跟前，对着大小丫鬟仆人，一口一声的管月娘叫“大娘”，给足了大老婆面子，做小伏低，显得十分听话懂事儿。几天下来，把吴月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只见这吴月娘嘴里亲亲热热的叫金莲为“六姐”，衣服首饰之类，捡一些好看的、上档次的送给金莲，平时无论吃饭还是喝茶也都和金莲待在一块儿。（正规称呼该是“五娘”，亲近的话可以叫“六姐”。这里吴月娘对潘金莲还不错，且看后面二人会不会决裂吧。按照扫痕多年观影经验来看，那些宫斗和宅斗戏码，一开始越亲近，后面决裂的越决绝。且看宅斗戏码的老祖宗是不是这个套路？）

这吴月娘和潘金莲走的近，下人们看不明白，但其他几个老婆谁不明白呀，这不，李娇儿等人见月娘这么快就着了潘金莲的道儿，心里十分气不过，在背后说：“哎～你看，咱们都是旧人，相处这么久了，月娘倒不搭理。这个潘金莲才来了多久呀，月娘就这么惯着她。大姐姐好没分寸呀！”

（旧人帮成立，组员是李娇儿和孙雪娥。孟玉楼还在摇摆中。按照进门时间来说，她是新人，但按照得宠程度来说，她又是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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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自从娶了潘金莲在家里，两个人住着深宅大院，衣服首饰都配得上。两个人郎才女貌，又都是青春年纪，家常大小事顺心顺意，恩爱无比。至于床笫间的事情，自然是每天都在上演的，没什么可讲，暂时不聊。（别说什么虚荣不虚荣的话，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一个知道自己漂亮的女人，一个知道自己漂亮而且被人稀罕漂亮又懂情调的女人，怎么愿意整天穿布衣戴草绳？一个男人，一个有房有车有权有势的男人，一个有车有房有权有势还有貌的男人，怎么会不想身边多一个能搭配自己的女人？这二人虽是奸夫淫妇，但作者在这里也说了一句大实话：衣服头面又相称。唯有“相称”才能抵消掉诸多“不甘心”，而只要有“不甘心”作祟，必定有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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