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知
这两天，家里的气氛轻快了许多。因为梦音向爸爸妈妈提出，要颖棠当她的补习老师，她要去晚自习。
作为一直望女成凤的妈妈，当然高兴，也不理他们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什么变化。不过呢，妈妈也许不会反对也说不定。
倒是爸爸，他很明确地说：“我不反对。”
竹音就知道，爸爸看出端倪来了。
那天一吃过午饭，梦音就拉了竹音去倒豆子。竹音这才发现，颖棠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认真起来还蛮有情趣的。
吃过饭竹音就上了房做作业。星期六星期天两天在家，不是被兴奋的梦音骚扰就是颖棠过来请教她哪些习题比较管用，他说高考政策年年不同，还是问竹音比较好一点，这样他便于辅导梦音。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被烦多了的竹音忍不住问。
“她说不知道。”
哦，原来说不知道就可以过关。
竹音有点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故意不放过她。刚才饭桌上，颖棠说以后会和梦音一起回家吃饭，才一起去晚自习。都说到这分上，竹音不可能说她不回家吃晚饭吧。和梓晨吃饭的机会又少了。
竹音以为，吃过饭颖棠就要开始辅导梦音，她可以利用这时间做做搁了两天的作业。可是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竹音没好气。
门一打开竹音就感到不对劲，猛地一转身：“爸爸？”
“不高兴？”爸爸很理解地问。
“一点。”沉默了一阵，竹音推出椅子来让爸爸坐下，“有事？”
“昨天晚上，文海联系了我。”
“尤叔叔？”
“嗯。他说他有个实验要回国做。”
竹音忽然觉得有些东西轰然间要破土而出，她心跳得很厉害。
“他想让影儿住我们家。”
“……”竹音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激动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忍住。如此说，她又能再见尤影了！如果尤影真住他们家……啊！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很想很想他，只不过她答应过尤影要忘了他，才努力地把一切的回忆埋藏在心底。
“竹音，我们还能照顾他的吧？”尤影的事，对爸爸来说是心里的一条刺，他疼惜尤影，但又无能为力。
“嗯。”竹音没有很快就肯定，“妈妈，知道吗？”
“我还没告诉她。”爸爸顿了顿，“文海说他不放心把影儿一个人放在国外，虽然那里有家庭医生可以照顾他。他又说如果影儿能和我们一起生活的话会开心点。”
“他不开心？”竹音心里痛了一下，她好像很少看见尤影不开心的时候。
“嗯，他不肯和交朋友，也不怎么说话。”
“不怎么说话……怎么变成这样？”之前不是问过尤叔叔，他说尤影很好吗？而且尤影那家伙，不是很爱交朋友，能够一天到晚说个不停的吗？
“文海没时间陪他啊，文海说他和那些同学不太合。”尤影的爸爸尤文海是生命科学的研究工作者，常常一忙起来十多天不见人。小时候的尤影很经常被关在家里，只有一个钟点工偶尔看看他，病发得厉害的时候就直接把他放在医院。
竹音一直都很佩服尤影，他能对自己很好，把周围的人逗得很开心。他说看见别人开心他的心情就会很好。竹音相信的。他虽然孤独，但他的心，从来都不寂寞。
“让他来吧，我和妈妈说说。”
“不，不是这个问题，玫芳她应该不会反对的。即使她反对了，相信她见了影儿之后也会不自主地喜欢他。”
“那是。”爸爸说得没错，尤影这孩子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能让身边的所有人都喜欢他。
“你呀，你倒要先考虑一下自己那方面。”爸爸温柔地说，“影儿一回来肯定对你寸步不离。那梓晨呢，他会误会的吧，不误会也会吃醋啊。万一你们两个吵架了，影儿心里也不好受。但要影儿和你保持距离，那又有点为难他。”
竹音笑笑：“如果梓晨这么小气，那……不要也罢。”开口要尤影和她保持距离？竹音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爸爸不说话，他清楚，只要是认识尤影又对他的过去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疼惜他，把他放在心里面的一个重要位置。但竹音刚才那句话，让他更加不敢答应文海了。女儿可以为了尤影而放弃一切的想法让他觉得可怕。
“爸爸？”
“嗯。”爸爸只应了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答应尤叔叔好了。”竹音说，“我相信梓晨。”
进退两难的爸爸只好点头。
爸爸走出去之后，竹音把小哈从狗窝里拉出来，坐到床上，又把小哈放在双腿上。
小哈骨碌碌地转着眼睛，呜呜地叫了两声。
“你，怎么办才好？”
小哈爬起来舔舔竹音的下巴。
“又重了呢。”竹音的声音里充满怜爱的味道。她把小哈压下来，紧紧地抱住它。“对不起呢。影儿要回来了，所以，你不能留在这里。”
星期一的早上，爸爸在早餐桌上，就尤影到来的问题询问大家的意见。
“尤影？”梦音一脸惊讶地看着竹音。她前不久才和姐姐聊着关于如果尤影回来的话会怎样的问题，想不到会成现实啊。
“他几岁？”妈妈的第一句话。
“呃？”爸爸愣了愣。
一向反应不快的梦音噗地笑了出来：“放心好了妈妈，那家伙比我们小10个月。”
“你认识他？”除了竹音，桌子前的其余三人同时反问。
“姐姐提过。”梦音缩了起来。
“那尤影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把自己的位置固定在妈妈与梦音之间的颖棠问。
“我小时候的好朋友。”竹音截了话。她怕爸爸再说是旧友的儿子的时候，妈妈又会怀疑是否是他自己的儿子了。
“他爸爸没时间照顾他，那孩子身体很差，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谁也不放心。”爸爸接下去说。
“那他妈呢？”妈妈似乎还真不愿意家里再多一个孩子，而且说什么身体很差，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岂不成千古罪人。
“死了。”竹音轻轻地说。
全家人安静了。连正在跟颖棠滔滔不绝地说着姐姐告诉她的尤影的事情的梦音，也顿时止住说话声。
“那孩子爱玩爱闹一点，但他很听话，也很聪明的。除了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需要照顾一下之外，基本不用怎么理他的。”知道妈妈怕麻烦的爸爸趁着安静开口，“文海没多少朋友，而且影儿和竹音的感情又不错，我们家孩子又多，可以多点人陪他。”
“我没说不同意，你那么紧张干吗？”妈妈说着，语气沉了沉，“没妈的孩子挺惨的。”
竹音笑了。自从她12岁尤影11岁分开那年，已经快五年了，现在终于又有机会见面，虽然不知道他会在自己家里待多久，但也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只是，那孩子在的话，日子可没那么清闲了。可是尤叔叔说他不跟人玩又不说话的，他变了吗？如果他变了，竹音该如何去面对他呢？一切都是未知。
约竹音去吃午饭时，梓晨看了沉默的竹音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开口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嗯。”竹音没有惊讶。她已经习惯了梓晨的体谅与温柔。
“很严重吗？”那个有点像爸爸的男生严肃起来。
“我以后，可能不会参加篮球部的训练，而且，我们一起的时间可能会变得很少。”竹音决定先把最严重的结果说了，谁要他这么问。
“为什么？”梓晨稍稍怔怔。
“我一个小时候的朋友要回来，以后住我家。”竹音想了想，“青梅竹马。”
梓晨瞪大眼睛，好久，才问：“他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为了他而削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嗯。”难为梓晨了，她们两个人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我和他，能在你身边共存吗？”
“呵呵。”竹音笑出了声。他居然这么问。难怪梦音那么喜欢捉弄梓晨，之前梦音说其实段梓晨很笨，她也没在意，如今她真那么觉得了。别的男生，听见女朋友说青梅竹马以后要住她家，都会发发脾气，然后做点什么阻止，厉害点的会直接与女朋友吵一场，再理直气壮地问是不是想分手。可是梓晨，笨得可爱。
“笑什么？”终于有点恼了。
竹音认真地想想该怎么和他说比较好。从头到尾的话太长，她不想说，总结一下的话，她的语言能力不强，似乎有点困难。于是她决定先对梓晨打一剂强心剂：“我没想过分手。”
梓晨先是松了口气，然后问：“那你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会变少啊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要待在他身边。”竹音说得很强硬。
“为什么？”
“我爸爸，曾经是儿科医生，专职遗传性、先天性的疾病。”竹音没有直接回答梓晨的问题，“我爸妈离过婚的事，我跟你说过了吧。”
“嗯。在你们6岁的时候离过婚，你们14岁时复婚。”梓晨很感激竹音会把家事告诉他，所以他已经认定了要对竹音好一辈子。虽然她并没有说为什么父母会离婚，但已经足够，伤心的事，过去了谁也不想再提。
“我跟爸爸搬到离他工作的医院很近的一套公寓里，天天忙于工作，不怎么照顾我，也许他是想把全套身心付诸工作，忘记妈妈。我差不多7岁才上小学，上学前的那一年，我是被反锁在家里面对着四堵墙过的。”竹音从未对人说过她小时候的事，想不到一说起来居然很带劲。原来她也想和别人分享，也想倾诉，但一直没有机会。
“嗯。”梓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到这些事上去，但他很少会听到竹音连贯地说出长长的一段话来。所以他知道，他需要做的，只有聆听。
“爸爸偶尔会把我带到医院去。他不知道在那里，我更加不舒服，看到那些在生命线边缘挣扎的同龄人，我受到过了很大的打击。这样过了一年，爸爸带我去小学报到，老师问我问题时，爸爸才意识到我已经封闭了自己，不愿和人交流。”竹音深吸了口气，“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甚至向医院请了长假陪伴我身边，我也没有任何进展。当然，小学还得上。”
“嗯。”梓晨表示他在听。
“一个晚上，爸爸接了个电话，说医院有重症。我叫他去，他高兴我半年来第一次和他主动说话，很高兴地出去了。他出去不久就听到阳台有响动，我以为是贼，正想躲起来，可让我惊讶的是，一个孩子从隔壁爬了过来，全身是汗，不停地喘着气。我急忙打开阳台的灯，才看见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
“嗯。他很辛苦的样子，但还努力地微笑着。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这样辛苦，反而断断续续地说，他叫尤影，6岁，别人都叫他影儿，能否交个朋友。我吓得马上打120。我们两个孩子被救护车接到医院，当然爸爸被教训了一顿。”竹音轻笑，“我想不到爸爸认识影儿，他一看见影儿就抱起他跑进他的急救室。我没有跟进去，我怕，因为那时影儿已经昏了过去。我后来才知道影儿也是爸爸的病人，影儿爬过来时求救的，可他看见我之后突然不想求救了，这是他事后说的。”
“他家里没人？”梓晨非常吃惊。
“嗯。他爸通常不在家，早上还有钟点工照顾，晚上就只得靠自己，原来有时爸爸不在家是照顾他去了。他妈妈，很早就不在了。搬到我家旁边住的提议，还是我爸爸说的。”竹音做了一个已经不在乎那些事的表情，“后来他就经常爬过来找我玩，变着花样哄我开心。一个身体这么差的人都可以那么愉快地面对生活，为什么我不行。我问自己。”
“之后你就被他影响了，慢慢地走出心理阴影？”
“嗯。”竹音的语气变得开朗，“渐渐地，我发现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好孩子，处处为身边的人着想。他很懂事，但其实非常需要人照顾。我经常在他身边，所以他黏我很依赖我。十一岁那年他去了英国治病，然后就没联系没见过了。”
“你怕我会误会，然后引起不必要的争吵，所以先跟我打报告？”梓晨收拾起桌面的餐具。
“嗯。”
“我想我该谢谢他。”
“嗯？”
“谢他把你也影响得那么为身边的人着想。”梓晨抓起竹音的手，“竹音，把他介绍给我认识，我向你保证，绝不吃他的醋。他，是个好孩子嘛。”
竹音咬着下唇笑了。“梓晨……”对于眼前这个男生，她是感激的。其实上天对她已经很好，这么多好人都让她认识了去。
本来梓晨想问问尤影的病，可他见竹音不想说，也故意不提及，那就算了。听竹音这么说，他也猜到个大概。
收拾好餐具走出饭堂。
“梓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梓晨没有问什么，就直接答应。竹音叫他帮忙，还是第一次。
“我家小哈，你可以收养它吗？”
“小哈，为什么？”每次竹音提及小哈，总是那么的快乐，突然说送就送，实在有点难理解。
“影儿对动物的毛过敏。”竹音无奈的表情。
“哦，那当然没问题。这怎么算是忙呢。”每次提起小哈，竹音总是很陶醉的表情，梓晨很早就想见一见可以把他的竹音逗得那么可爱的小哈了，只是想不到还能拥有它。
“我怕你家里……”想起当初接小哈回家时妈妈的嘴脸，她至今还会心虚。
“没事，我妈是专职的家庭主妇嘛，在家里很闲的，早想养养宠物，但又怕养到性格不好的。你家小哈的话，当然没问题。”
“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回家。”既然没问题那最好啦，梓晨的话，竹音就可以放心了，她心里也不觉得那么对不起小哈了。
“啊？这么快？我还要给它准备狗屋啊什么的。”
“不，我想你……见见我爸妈。”竹音低头绞着手指，“小哈，等影儿来了再给你。”她哪里舍得说送就送啊。
“啊？这么快？”梓晨的回应与之前如出一辙。
“呵呵。”竹音忍不住笑了。他紧张的样子好有趣。
“你……说真的？”
“嗯。”竹音在心里已经大笑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说好了，去我家吃晚饭。”说完，竹音快步走开。
一家人谁也不会想到，竹音会那么大方地带着梓晨回家。竹音提起的时候，颖棠不在，梦音以为姐姐开玩笑。爸爸也一笑了之，而妈妈的脸色似乎不好。
走进姚家门口的时候，梓晨本来有点紧张，但看见已是老朋友的梦音和颖棠之后，紧张的心情顿时大减。在竹音的引导下，他先是和姚爸爸聊时事，然后又跑进厨房帮姚妈妈的忙。一口一个伯父又一口一个伯母地叫。
吃饭的时候，梦音一如往常地调侃梓晨。妈妈也开始主动和梓晨说话，虽然都是问问学习情况，打算考什么大学，家庭情况什么的。竹音觉得好笑，真像见家长一样。
和梓晨说了尤影的事之后，竹音突然很想让他见见自己的父母，仅此而已，可是家里的人和梓晨都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当梓晨说出他想考S大的时候，妈妈表示赞许：“不错啊，本事最厉害的一所大学呢。”
“哇！那我岂不是要和姐姐分开了？”梦音最先表示不满。“你去S大，姐姐肯定会和你一起去的，我怎么考得上。”
“难道要人家为了你委屈啊。”妈妈向来不帮梦音说话。
颖棠对梦音指指自己，他的意思是，无论去哪里都会陪她。
梦音吐吐舌头。
“为什么不考虑其他更好的大学？”爸爸问。
“爸妈都在本市，不想跑太远。爸爸是生意人，连我也长期在外的话我妈会寂寞的。”梓晨不以为然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他的这两句话，让姚妈妈完全接受了他。
最后妈妈的总结就是：“梓晨，你对竹音好点。”
“嗯，我知道了。”梓晨与竹音相视而笑。
刚吃过饭，妈妈去了洗碗，爸爸又把自己关在书房，梦音和颖棠说要学习就上楼了。梓晨迫不及待地问：“小哈呢，怎么不见它？”
“它被妈妈教得有个坏毛病，我们吃饭它就睡觉。”今晚竹音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我可以去看看它吗？”
竹音张开手掌扣住梓晨的手，拉着他上楼。十指紧扣的感觉，真好。
“小哈，小哈。”梓晨一见小哈，就走过去蹲下，正要摸它，它却弹起来跑开，又转身，远远地以警惕的目光看着梓晨。
“它仇视我。”梓晨想不到小哈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过那样子，好可爱。
竹音走去抱起小哈：“小哈，这是我的男朋友，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了。”竹音对小哈说话的语气散发着无限的温柔。
“汪汪！”小哈朝着梓晨吠了两声。
竹音把小哈放进梓晨怀里。
小哈没有挣扎。
梓晨摸着它的头，说：“小哈，你为什么要叫小哈呢？”
小哈眯上眼睛没有反应。
说起来，它为什么要叫小哈，这极复杂又简单。简单在于它本身是哈士奇，梦音本想叫它哈士，谁知颖棠第一个反对：“你不如叫哈奇啊！”梦音一愣就开始爆笑，说像打喷嚏。
后来两人争论无果。颖棠想改个特别点的名字，梦音非觉得哈士奇三个字很可爱。结果竹音一句：“不如叫怀音。”于是梦音安静了下来。
妈妈说过，如果再生一个男孩，那一定要叫怀音。最后怀音未来到这个世界上父母就离婚了。
如果他们对着一条小公狗叫怀音，不气死爸爸妈妈才怪。当时颖棠居然说叫怀音不错，梦音顿时暴打他一顿。再后来颖棠知情之后妥协了，说既然梦音喜欢那三个字，就叫小哈吧，叫起来又可爱又快乐。
名字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可能小哈看见梦音对颖棠的暴打，从此怕了梦音。直至现在，它还经常对梦音示威。
“等影儿来了，你可以亲自送小哈到我家吗？”梓晨问。
正在给小哈倒狗粮的竹音，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嗯。”然后接着倒。他在叫她去他家里呢。
喂过小哈之后，四个人就一起出发回学校上晚自习。梓晨在竹音耳边说了句：“我爱你。”
竹音的脸顿时红到脖子根。说得这么直接，还是第一次。
接着梦音的一句话打破一切：“唉，还好我以后不用特意带男朋友去见家长。”
颖棠加快了脚步，回头说了句：“你们别跟别人说我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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