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雾里看花花非花
轩辕亦然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如斯地步。他不过是想要借着那个女人打击他的眼中钉罢了，谁曾想，一见面那个女人竟然扑向他，死抱着他说他是她分散九年的丈夫。天知道九年前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过，那女人认定了他是她的丈夫，他何不将计就计看看上官若人的反应？
“将军，回府了。”
车外的声音传入，轩辕亦然这才回过神来，收敛情绪，跨下马车。
脚底刚落地，楚梨已经奔过来亲密的挽起他的臂膀，“哗——好大的府邸，九年不见，原来你真的飞黄腾达了啊！”楚梨弯眉咧嘴笑开颜，心里直乐呵，这回不用她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还能每天大鱼大肉呢！
轩辕亦然纠结着英挺的剑眉，扭动一下胳膊，却根本无法挣脱她的纠缠。“九年前……”九年前那场宫变，上官若人确实因为被太后的人刺杀而失踪过几个月。也就是说，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的的确确是上官若人。只不过，她为何会将他错认成他？他和上官若人根本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轩辕府——诶？原来你姓轩辕啊？”楚梨撇撇嘴，“我都不知道呢。还有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连自己的夫君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上官若人。”
“上官若人？？这不是轩辕府吗？夫君怎么姓上官？”楚梨扬起脸看着他，面色如常。
“你没听过‘文上官武轩辕’之说？上官若人是当朝宰相，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总不会不认识他吧？”轩辕亦然拧眉，神色间隐现讽意。她还在跟他装疯卖傻！
“你说那个穿白衣服住宰相府的男人叫上官若人啊？不认识。”撅嘴，那男人是谁关她什么事？她只要知道她的夫君叫什么就行了。“夫君姓轩辕，那叫什么呢？”
“亦然。”
就在这时，一个欢快的女声传来。
抬眸，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明眸皓齿，娇容如花，身量苗条，体态姣美的少女灿笑着奔过来，一把搂住轩辕亦然的另一只臂膀，可是眨眼便被他挣脱。
少女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惊叫起来：“啊，她是谁？亦然，她是谁？你居然让她挽着你的手耶！连人家都不可以的，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嘛？你不是说过除了表姐不会再让别的女人碰你的吗？你不是说……”
少女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突然消音。水光潋滟的乌眸眨巴着望着轩辕亦然。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惜她的无助她的忏悔无法传达到他的眼里。他冷凝的双眸像是把利剑直刺过来，让她感到一阵阵恐惧。
楚梨困惑的看着少女无辜的脸庞，还来不及帮她说两句好话，轩辕亦然已经挣开她的纠缠，头也不回的大步踏入府中。
“这……他怎么啦？”楚梨皱皱眉对少女道，“他怎么可以对一个姑娘这么无礼？哼，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少女耸耸肩，无奈道：“不关亦然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在他面前提起表姐，这也难怪他会生气。表姐一直是他心里……”
少女突然住嘴，扭头盯着她，错愕至极。“你是谁啊？怎么跟亦然在一起？”
“你口中的亦然就是刚刚走进去的男人？”楚梨有些尴尬的摸摸额头，“原来他叫轩辕亦然啊？嗯，虽说这名字有点像女人的名字，不过还蛮好听的。”
“你这女人真奇怪。连亦然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敢缠着他？”少女左手托右手肘，右手食指轻戳脸颊酒窝处，神情甚是可爱。
“老娘……咳咳，我为什么不能缠着他？他可是我夫君耶！”楚梨差点暴露本性，忙补救。
“夫君！！？”少女差点被呛着，一脸惊恐与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亦然什么时候娶了亲？”
“你当然不知道啦，这都是九……喂，你是谁啊？为什么跟我夫君住在一起？”
“我是安然，轩辕府三小姐，你可以叫我安然。你口中的夫君轩辕亦然是轩辕家的三少爷。我们家兄弟姊妹众多，所以子女是分开排序的，要不然我该排到十几了……喂，你有没有听我说啊？”望着已经朝里走的楚梨，轩辕安然跺跺脚，懊恼的跟上去。
假山与溪水相依，花园将院落相连，简洁的亭台别出心裁，林立的阁楼雕梁画栋。时值深秋，满园的菊花色彩缤纷神态各异，令人赏心悦目。微风轻拂，阵阵花香窜入鼻翼，更令人神清气爽。
“哇，这就是我以后要住的地方！”楚梨深吸一口气，享受着菊花的芬芳。
看着她闲适自得的神情，安然开始动摇，“你真的是亦然的娘子？”
“当然啦。虽说是九年前的事，可我们已经拜过天地，连……”她生生吞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暂时还是不要让人知道小鬼的存在比较好。
“连什么？”
“连……连洞房都入过了。”
“哈？？这……怎么可能嘛？”安然撅着嘴实在不敢相信，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亦然喜欢的明明是表姐啊，怎么可能会娶别人？可如果是九年前……“你真的跟亦然成亲了？”
“那个，嗯，应该是真的吧。”楚梨犹豫了下，还是郑重的点点头。九年前那个人应该是他吧，要不然她怎么会一见到他就很有感觉？至于是什么感觉，咳咳，不提也罢。
“我知道了，九年前亦然辞去禁卫军副指挥使一职，请命出征，一去就是九年。我猜，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并成亲的吧。”越想越觉得可能。当年如果亦然没有离京，今天可能又是另一番天下。九年前……
眉头越皱越紧，心越来越惶恐，汗水开始涔涔直冒。
“安然，你怎么啦？安然？”楚梨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怎么会好好的突然哆嗦起来，还直冒汗？现在时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这时候出汗也太奇怪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白净纤细但却强劲有力的手臂将安然揽住，轻轻拍拂。“没事了安然，若然在这里，若然会保护你的。”
安然？若然？望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楚梨不禁唏嘘。原来是双胞胎啊！不过，这轩辕家的长者还真是会给子女娶名字。亦然、安然、若然，还有什么然？依然？果然？死灰复然？……
片刻之后，安然的情绪稍有平复，若然以不可反驳的语气道：“我陪你回房休息。”
安然点点头，忽又回头看看楚梨。“她……”
若然回眸扫了她一眼，吩咐她的随从道：“带她到表小姐的房间休息。”
“是，然主子。姑娘，请跟小人来。”
看看走在前面的小随从，再回头看看渐远的身影，楚梨不禁蹙眉。这下人居然叫若然“然主子”！真是奇怪！
酉时一刻，轩辕亦然冲进东面正主楼书房内。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用几近咆哮的语气质问着背对自己的女子。
“注意你的言行。”轩辕若然回眸淡然一瞥，整个轩辕府乃至整个绥姜皇朝就只有她这个三哥敢冲她大吼大叫。“别忘了，轩辕家是我这个当家主子说了算。”
“别拿身份来压我，我不吃这一套。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让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住进雪消的房间？为什么？”愤怒已经不足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她明知道他对雪消的感情，却还让一个外人住进去。就算她是轩辕府的当家之人，他也要向她讨个说法。
“呵，”若然冷笑，“你忘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是你带回来的？况且，表姐已经离开轩辕府了，她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现在让你带回来的女人住进去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轩——辕——若——然——”当他咬牙切齿的喊出这几个字时，似乎天地都为之轻轻的颤抖了。若是其他人面对此刻的轩辕亦然，只怕早已吓晕过去。可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绥姜皇朝第一家族的当家人。
只见轩辕若然神色自若，微勾唇，轻开口：“轩！辕！亦！然！”
两人僵持着，四目相对，互不相让。时间就此停住，天地间万籁俱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这样的僵局总要被打破，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先开口。以往的惯例，先开口的这个人必然是身为兄长的亦然。可这次，若然却先说话了。
“表姐回府了。”
轩辕亦然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此刻正在她的房间。”
……他竟然忘了该如何回应。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真的回来了？
思绪飘忽着回到从前，回到小时候……在他被罚关进禁闭室思过时，她是唯一一个会忍住恐惧跑进石室陪他的人。在他被父母责骂时，她也是唯一一个会替他说好话求情之人。当她被身为皇太后的姑姑接进宫后，为了能每天看到她照顾她，他毅然选择了自己最不愿走的路，成为御林军中的一员……可是当身为皇太后的姑姑与皇帝发生夺权内乱时，他选择了谁也不帮出逃上战场。于是一走九年。直到他奉旨回京……她却已经嫁为人妇，成为……
“如果你想见她一面的话，最好乘早去。你知道，她不可能在府里久留。”若然望着亦然，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不知为她这个痴情的三哥痛过多少回。如果知道会有这一天，九年前他还会做出那样的抉择吗？
轩辕亦然闻言转身。他现在只想见到她，如此迫切，如此渴求。可是还未走到门口，若然却又叫住了他。
“今非昔比。”
轩辕亦然脚下一个踉跄，扶住门框的手青筋毕露。今非昔比！是啊，今非昔比！昔日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如今已是统领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而他只是一个副二品的武将，一个永远也无法与之匹配的莽夫。
身后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楚梨只当是送晚膳的人来，应和着转身，“有什么好吃的？……你是……？”
看着一袭青山绿袍的陌生女子，楚梨不禁心生疑惑。这女人不算特别美艳，但是给人一种很舒服很温暖的感觉。只不过，她眉宇间的忧愁让人为之动容。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傅雪消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姿色平庸，神韵普通，双眸已无神采。唯有那张稚嫩的面孔，让她看起来似乎比她还小。娇小玲珑的个子，也甚有小鸟依人之感。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真的是宰相大人心上之人？抑或是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优点？
“我是谁为什么很重要？”扬眉，沉思。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难道是因为……“啊，我知道了，因为我的夫君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我是谁就变得很重要了，对吧？”
“你说的很对。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就是轩辕亦然啊，她不但是轩辕家的三公子，据说还是当朝二品镇国将军呢。嘻嘻，我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她最在意的就是下半辈子的生计。如此身世显赫的夫君，真是她捡到宝了。
“你是说，你的夫君是轩辕亦然？不是上官若人？”傅雪消错愕至极。可心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楚梨皱皱鼻子，“上官若人？啧啧，我不过是来京途中遇到他，然后顺便搭他的马车进京而已。怎么所有人都认为我跟他关系匪浅呢？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说，你跟上官若人没有任何关系？”傅雪消一时情急，伸手抓住她的手，再次求证道，“你以前真的不认识他？”
楚梨悄悄的冒着冷汗，“应该不认识吧。”说这话时，她居然有了一丝的不确定。她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他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想必应该是不认识的吧。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坚定自己的信心？
“你不是来京城寻夫的？难不成你连自己夫君的模样也不记得？”傅雪消不自觉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呵呵，”楚梨苦笑着从她手里抽出已经被捏得通红的双手，然后开始不停的相互轻揉。“是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但我还是找到他了啊。他就是轩辕亦然！”
“你真的如此确定？”
“当然啦。因为我只对他有感觉啊！”楚梨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早已放凉的茶水，递给她，“喝不喝？”
傅雪消微笑着轻轻摇头。这让楚梨想到那个穿黄袍的毒舌男人。“我倒的茶有毒么？”一仰头将凉茶倒入喉中。
“你说你只对轩辕亦然有感觉？什么感觉？”傅雪消追问。
“……这个嘛，呵呵，反正就是很特别的感觉。”如果她说，她看到他的感觉是他绝对是个有钱人，而且一定可以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她会怎么看她？轻戳额头，这种实话打死她也不能说。
“那你，是否愿意嫁给他？”
“我已经嫁给他了啊。”
“我是说，你是否愿意在诸位朝廷大臣的见证和轩辕家众多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光明正大的跟他拜堂成亲？”
楚梨怔了怔，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吧？”
“你不愿意？”不自觉拔高的声音将傅雪消心中的不安暴露无疑。
“也不是不愿意，只不过……这也要夫君同意才行的通吧？”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推拒，但是突然生出来的借口让她眉开眼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坚信那个冷冰冰的轩辕亦然不会答应这么做的。
傅雪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间有了些许宽慰。“只要你同意，他也一定不会反对。”
“只要你同意，我一定不会反对！”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两个女人吓了一跳。话声未落，轩辕亦然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的话像是在对楚梨说，可他的眼睛却一刻不离的驻留在傅雪消身上。
经过她身边时，他倾身在她头顶低语道：“我不知道这次你是为了哪个人，但是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娶这个女人，如你所愿。”
那一刹那，呼吸完全停顿了。心疼痛着，泪水瞬间决堤而出。她竟然利用了她最不想伤害的亲人！她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自私、卑鄙？可是她却无法让自己去挽救，能做的唯有在趁人发现她的软弱与无助之前离开。
“楚梨，你愿意嫁给我轩辕亦然吗？”他知道她已经走出房间，所以故意大声的询问。
“你不是认真的吧？”楚梨擦擦汗，“我们，我们不是已经成过亲了？为什么还要再拜一次堂啊？”
“因为她希望看到我们拜堂成亲。”冷漠的俊颜上刻满了哀伤，深邃的眼眸犹如碧波寒潭，雾气氤氲，水光潋滟。
楚梨撇开眼望着门口，“你说的她是指刚刚那个女人吗？她是谁啊？”
“她是这个房间原本的主人。”轩辕亦然闭上眼沉淀情绪，片刻后方睁开眼睛，自腰间取出一件饰品轻轻的挂在她的脖子上。“跟我拜堂成亲吧。”
翡翠玉扳指！？楚梨惊恐的望着那个本该待在金山当铺的玉扳指，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当轩辕亦然这么做的时候，被尘封的一幕再次浮现脑海。原来曾经真的有个人亲手将红绳穿起来的玉扳指戴在她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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