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陈应松文集:去托尔斯泰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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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自做玩具的童年

如今城里孩子们玩的风筝、陀螺什么的,都是买的,想玩时,花几块钱买一个,不玩了,丢掉了事,一点也不心疼。而我们小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为了参与到那些游戏中去,我们必须自己动手。说自己动手有乐趣,这只是现在的说法,而当年,谁不想拥有一只成品陀螺或者风筝呢?

做风筝的原材料和制作工艺都要求颇高,在当年,似乎高不可攀。风筝需要青竹,青竹又要破成篾,破篾没有锋快的篾刀是不行的,菜刀无法代替,还要丝面纸,还要放风筝的“索子”线(即纳鞋底的线)。因此,父母在镇上竹木社的孩子便享有了好风筝的特权,他们风筝的篾是青篾(别人的却是黄篾),扎得有棱有角,如八卦风筝、裤子风筝、十字风筝、乌龟风筝、燕子风筝,其他的人如我们,就算扎成一个风筝,也不过是月亮风筝,最简单的。因为篾不好,削刮得也不细,粗制滥造,飞得也不高,甚至没掌握好“斗线”的角度,以及筝尾的长度,还放不上去,上去了没几下就扎跟头掉下来,摔破。一般的白纸糊上去,也容易破,而丝面纸(可能是竹纸)就有韧性。每当春天来临,我就只有羡慕别人放好风筝的命了,因我上面没有兄长,两个姐姐也不玩这种男孩的游戏,只能靠我自己了。一般来说,只能去拔人家竹篱上的陈年竹子,破篾,修刮、扎、糊纸、找线,装“斗”、装尾巴。但每一年基本以失败告终。对蓝天的向往是我从小就没有实现过的梦想。以至于到了城里,人到中年,还特别喜欢看人放风筝,也爱买风筝。

陀螺可能就简单一些,找一小筒树,砍个圆锥儿,也就成了。但你要砍好,要锯成一小筒,又要锯子,到哪儿弄锯子呢?这又只有竹木社木匠们的孩子有优势,他们拿出来的陀螺,不仅光滑,成型,还用红黑墨水或油漆一圈圈漆好了,打陀螺时,旋转起来就非常漂亮。我们只能“狗啃”出一个陀螺,因为圆锥不在正中心,旋转时间不长,旋几下就得再抽。但木匠孩子的陀螺,抽一下子就会定在那儿旋转几分钟不倒,如使了“定跟法”一样,让我们这些看客啧啧称奇,拍手叫好。如果在圆锥尖上钉一颗钉子,它就更耐磨了,可以打上好几年。打陀螺是要斗狠的,各抽了陀螺对撞,又大又好又沉的陀螺总是威风八面,撞倒一切陀螺而自己傲岸独立,这样的陀螺就会成为陀螺王,拥有者可说是睥睨一切,目中无人了。也不知在哪一年,就时兴起砖头陀螺来,因为耐撞。砍砖头陀螺要用好的砍刀,砖头也要不老不嫩,嫩了容易砍坏,老了又砍不动。于是我便动手砍了。我是个左撇子,又没有使过砍刀,加上砖头就那么大,一下子砍在手上,顿时鲜血直流。这印象为何如此清晰呢,因为,我的右手在大拇指根部以下,至今还有一个两公分长的亮亮的疤痕,这就是当年砍砖头陀螺的纪念。

以上说的是男孩的玩具。有一种中性玩具,男女都可以玩的,这便是“抓子”。抓子用五颗子儿,石子、砖子、桃仁均可。而我的家乡黄金口为小镇,镇上多有小青瓦,当时最流行的是瓦子。这瓦很好磨,磨得圆圆的、扁扁的,抓起来还有清脆的响声。磨瓦不会伤什么,也不要工艺,只是花时间去磨便是了。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我送给一个李姓女同学两颗瓦子,只有两颗。叫李什么星的,父母在粮站。我们是同桌,送瓦子是在睡午觉时,我睡板凳,她睡桌子,睡午觉没几个能睡着的,完全是做做样子,这样就要做小动作了,于是我便趁机给她两颗磨得很光滑的瓦子。

这也是我平身第一次送东西给女孩子。

此外,我们还做过纸折驳壳枪(需要折很多个组装),做过木头手枪,做过铁环,做过弹弓,做过二胡的弦(去搬运站马棚扯马尾),琴筒(用打死的蛇皮绷的),烧红了铁烙洞做笛子,做过翻筋斗的孙悟空,文革时还与街坊同学一起做过皮影,刻过剪纸如太阳升、葵花向阳、毛主席头像等。自己动手的童年,现在想起来是如此地美妙和认真,简直令人难以想象。看来,人类正是在这种童年的动手中懂得了希望、失望和绝望,获得乐趣,也因此变得心灵手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