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陈应松文集:去托尔斯泰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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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水 货

无钱也要吃,叫花子也有三天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今吃的喝的可没有准头了,到处都会遇到水货的阴险围剿。水货像个无赖时时窥伺着我们,纠缠着我们。柴有假煤,米有假米(以次充好,以国内充国外),油有下水道炼的所谓“色拉油”,盐有假盐(工业盐充碘盐),酱油是色素加水,茶叶将陈茶充新茶。

比如说酒吧,上了桌大家就得细细检查是否桌上的是假酒。从包装到封口,到防伪商标再到酒味。就是拿出一瓶茅台来也会说真茅台也有几种呢,而正宗茅台却是没有的。又有人说在报上早登了,北京销售的茅台有三分之二是假的。武汉有几家大商场出售假茅台假五粮液,被本地的“王海”们逮了个正着。说那些所谓名酒,也不是自家厂生产的,都是收购小酒厂的酒或者用粮食酒精拿去一勾兑,就成了这个牌子那个牌子。我过去不相信,有一次到某县去采访,一个酒厂竟然在生产武汉的某种牌子的酒,一打听,是联营厂,联营厂头儿说,他们是那个牌子酒的第八家联营厂,如此一说,再也不敢喝那种酒了。又听说某种低度酒的诀窍就是掺水,后来找一个与这酒厂关系密切的人问,果真如此。对于我来说,喝假酒最厉害的一次是到外贸码头采访,与人去一个体酒家喝酒,喝了两杯发现不对劲,第二天脸全肿了。

另一种议论多的就是假烟了。假烟的“真货”也就是所谓联营厂的。有人说广西某地的红塔山相当便宜,人家那里公开打红塔山的牌子。不过这种联营厂的红塔山,市场上也很难买到。关于识别真假红塔山,我听到过各种方法。一个开副食店的朋友,他告诉我他上的当都不少,在徐家棚就进过一整箱假红塔山,在武泰闸也进过包装是红塔山而里面是红金龙的。不过他告诉我如果买整条,非得看旁边有否钢印字号,有,就一定是真的无疑。但我想,烟都能做假,钢印就做不了假?

当然梗与我们饮食有关的水货还相当多,如注水牛肉、带病菌的猪肉、用硫磺蒸的馒头、白木耳、用洗衣粉泡的土豆、所谓的美国水果、老鼠肉串……

我们穿的戴的也是水货泛滥的重灾区,真皮和假皮无法区分,一件50元的裤子和一件500元的裤子孰好孰坏,我是分不清楚。报上时有揭露的,假鳄鱼皮鞋,假金盾西服。所谓意大利皮鞋,其实也就是广东某一个村子做的,以18K冒充24K的金项链、假珍珠、假宝石、假羊毛衫,走上街头,那些信誓旦旦说是真货的商家,每个人都得对他们生出一种疑惑来。有人说现在的大国营百货商场不卖水货,事实证明这很靠不住。我就在武汉某大百货商场买过一双百多元的假旅游鞋,至于一穿就破的夹克,不能充电的充电器,一穿就掉绒的百元灯蕊绒短裤,这些年我都碰到过,且都是在大商场买的。

在用品方面的水货也同样不胜枚举:电视机、录像机、照相机、打着日本牌子的水货胶卷,几十上百元一个的假日本耳机。一抹脸就起疙瘩的所谓日本化妆品等等。说到这个国家那个国家的化妆品或别的服装、电视机、收录机之类,实则是大陆或者就在我们身边制造的,但我们的有关部门却对此缄默,商家亦不标产地,不知这也是否水货,至少是冒牌货无疑。

水货已经像空气进入了我们的所有生活,如果说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水货泛滥的时代,一点不为过。某一日我与两位工商所长吃饭,他们告诉我许多识别水货的真经,我问他们,难道你们就不能把水货消灭?他们摇头笑我幼稚,说谁管得了,说这并非一种商业现象了。翻开报纸,水货新闻,领导报告,水货数字。哪一个人有回天之力?另一回答更让我吃惊,说都把水货消灭了,工商吃什么呀。睁眼瞧瞧周遭的人际关系,不也充斥着虚假和伪诈?连那些朴实的进城来的农民,卖菜时不仅学会了短斤少两,偷梁换柱,许多要了人命的吃喝都出自他们之手。甚而我觉得他们不该同情了,十分可恶,命该一辈子当农民。他们也振振有词呢,说是跟城里人学的,说城里人卖给了他们水货化肥、农药、种子,赚了几个钱,去买吃穿用具,城镇人想法子“宰”农民,专门向他们倾销水货还面带笑容呢。这就成了恶性循环,城乡互骗。而干群互骗,官官互骗的也不少。叫“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主要是水货数字了。

而假文凭现在也泛滥成灾了,假警察也不少,水货夫妻,水货父子(买来的孩子)也屡见不鲜。前些时见报载,一个收破烂的买了个假硕士文凭,摇身一变成了大学教授,让人哭笑不得;有一个蹬三轮的成了研究员,靠的也是水货招工材料;有一个假党员,成了某地区副专员。泱泱六千万大党,混进几个水货党员,不足为奇。

如今每个百姓心中都充斥着对水货的愤怒。制造水货的根源来自于卑鄙,来自于丧尽天良,来自于道德在这个世纪末的土崩瓦解。这些人类的“恶”的本性,为什么如今如此疯狂地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了?水货的泛滥也与权力的不受制约和腐败紧密相连。为什么水货畅通无阻?回扣、好处、贿赂不都是相当公开化了的“天机”吗?因此,就有了四川的水货綦江彩虹大桥,福建云霄的水货烟,浙江的水货海堤,九江的豆腐渣工程等等。加上许许多多不学无术的水货官僚,你就知道归根结底是政治体制问题,各种领导皆是任命而不是选举,一个人的好恶焉知道此人是正品还是水货?

我们只能服服贴贴地生活在这个水货泛滥的时代了吗?除了虚心地学几套识别水货的技巧,就没有能力改变它?

我们还是边学本领边慢慢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