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仰望高山——白寿彝先生的史学思想与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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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建立历史文献学这门学科是我的夙愿——白寿彝先生和中国历史文献学学科建设(2)

白先生认为,历史文献像很多事物一样也有自己的发展史,因此,“对历史文献必须历史地看,要从各方面的联系中看历史文献,才能比较深刻地理解历史文献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在史学工作中的作用”○30。他对学术兴衰、文献聚散的历史进行系统考察后指出:“研究历史文献本身的发展史,研究它们与当时社会生活的关系,研究官私文献之不同的特点及其在发展进程中经历的异同,这有助于对它们的认识,并可以从而考虑如何改善对它们的管理和传播,如何进一步发挥它们的作用,使之为各种有关的建设事业服务”○31。他借用章学诚有关“记注”和“撰述”的提法,把历史文献分为两类,并建议还可从“有历史记录条件在完备程度上的发展,有书写工具的发展,保管和传播的发展,著录和考订的发展”○32等方面来研究历史文献发展史。

白先生还认为,历史文献学本身已有两千多年的发展史。他说,孔子修《诗》、《书》就是文献整理工作,“孔子可以说是我们知道的第一个历史文献学家”;司马迁写《史记》,对所接触的文献做了大量整理;刘向父子奉命整理皇家图书,成就巨大,“要讲历史文献学,首先是应该研究刘氏父子的成绩的”;唐修《隋书·经籍志》则是历史文献研究发展中的又一个标志;刘知几所著《史通》也有两篇跟历史文献学有关;“到了宋代,历史文献学有了显著的发展。司马光、欧阳修、吴缜、沈括、郑樵、朱熹、洪迈、王应麟有所贡献”○33。这样就清晰地勾勒出从先秦到宋代历史文献学的发展脉络。他还特别指出,“清人所谓汉学,实际上是从宋人的历史文献学发展而来的。宋人固然以义理出名,但是他们在历史学上是有成就的,在历史文献学上也是有成就的。清人的汉学,在一些领域里都是宋人创始的。”○34

此外,白先生还对历史文献学的历史部分和史学史作了严格区别,认为它们虽然都研究历史文献,但研究对象和目的却不一样,“历史文献学所关心的,是书写工具的发展、保管和传播的发展、著录和考订的发展等”,而史学史则是“探索史学在历代的成就及其发展规律,主要是以历代有突出成就的史书或史论为时代的标志”○35。

其三,分类学部分。分类学部分,是白先生构建的历史文献学科体系的四个组成部分之一。白先生站在学科建设的角度,指出“某些学科对研究对象的分类,是一项很重要的科学工作”,因此“文献的分类也应该是历史文献研究中的重要工作。文献分类,应该有理论上的原则,有具体的处理方法,问题还相当复杂,所以应该有一门讲文献分类的学问”○36。他还说:“历史文献的分类学,是如何就历史文献本身的各种不同的性质、特点进行分类的学问,是从文献本身出发的,而不是从前人目录书出发的。”○37他还区分传统目录学和分类学的不同,说传统目录学虽然也讲分类,但一般是就书论书,少有提高到有系统有理论的“学”的程度,而“分类学有统观全局的要求”,并认为“自《七略》以下,以至章学诚所说‘考镜源流,辨章学术’,都可以说是属于分类学的范围,但还没有提到应有的高度”○38。

其四,应用部分。白先生认为,从应用方面说,“历史文献学可以包括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辑佚学和辨伪学等”○38,这和我国传统的广义校雠学研究范围大体相似。其实,从古至今的历史文献工作,主要还是历史文献的整理工作,因此,伴随着历史文献整理而产生的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辑佚学、辨伪学等,自然也就成为历史文献学的分支学科,并在历史文献学科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

白先生认为,目录学是读书治学的门径,因为它掌握古今图书分类和收藏流传情况,因此希望“一个历史工作者必须懂得史籍的目录学”○39。由于典籍在流传过程中会出现不同版本,记载版本成为目录中的一部分,然而白先生却认为版本应独立成学,因为它并不仅限于标注版本,还包括“刻书的历史、版本流传的历史、版本的鉴定、刻书家的历史等等”○40。至于校勘学,白先生认为清代俞樾对校勘义例的归纳,特别是近代陈垣先生总结出来的校勘四法,“为校勘方法指示了门径”○41。白先生说,“辑佚学,是把遗失的古书,根据他书引用而集中起来,让我们知道一些遗书的部分情况”,并指出唐宋类书以及诸经注疏是辑佚的渊薮,还认为清代学者成就最大,《永乐大典》、《古今图书集成》仍有书可辑。辨伪学,是一门辨别历史文献真假的学问,包括辨伪书和伪事两种,白先生通过对辨伪学史的梳理,总结了各个时期的特点和成就,并就如何区分和看待伪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上历史文献学的应用部分,白先生论述时各有特点,有的偏向理论阐发,有的注意方法探讨,还有的侧重于历史考察,它们离之相互独立,各为专学,合之则浑然一体,共同成为历史文献学学科体系中的核心内容。

三、发展历史文献学科的殷切希望

瞿林东先生指出,“白寿彝先生治学有两个特点,一是永无止境,二是重在创新。”○42“创新的学术才有生命力”,“在学术领域里是没有止境的,我仍将走新路!”是白先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常说的两句话。我们认为,白先生的这种不断超越自我的治学精神在历史文献学科建设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白先生对历史文献学科建设就已有所论及,他在《谈史学遗产》一文中说:“史料学的分支学科或姐妹学科先后出现。习惯上所谓目录学、校勘学、版本学、辑逸书、辨伪书、古文字学、古音韵学、古器物学、年代学、沿革地理、史源学以及甲骨学、金石学、敦煌学等等,或是直接属于史料学范围,或是跟史料有密切关系,尽管这些名堂不一定各有自己可以独立的科学体系,它们的名称也不一定恰当,但已可反映我们史料学所接触到的方面之广了。”○43

经过20年的辛勤探索,1981年白先生发表《谈历史文献学》,首次提出历史文献学科建设的初步设想。他说:“历史文献学,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给他规定个范围。作为一门学科提出来,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我个人意见,可以包含这样的几个内容,一、目录学,二、版本学,三、校勘学,四、辑佚学,五、辨伪学,另外,还包括有古汉语、古民族语文、甲骨文字、金石文字、年代学、历史地理学等等。”○44一年以后,白先生又发表《再谈历史文献学》,不但提出构建历史文献学科体系的四个组成部分,而且对某些观点作了重要修正,如不再认为古汉语、古民族语文、甲骨文字、金石文字、年代学、历史地理学等是历史文献学的分支学科,而把他们看作是和历史文献学有联系的学科。

在这以后的十几年时间里,白先生虽然没有发表专门论述历史文献学的文章,但他却一直关注着、思考着有关历史文献学科的建设问题。1997年,88岁的白先生又提出一份新的历史文献学研究大纲。曾贻芬先生说:“1997年岁末,白先生交给我一份历史文献学研究提纲,其中包括:第一,历史、历史文献、历史学;第二,历史文献的收藏;第三,历史文献与公私图书馆;第四,历史文献与博物馆;第五,历史文献的特藏;第六,丛书和类书;第七,目录学;第八,版本学;第九,校勘学;第十,辨伪学;第十一,历史文献与逻辑;第十二,历史文献与辩证法;第十三,历史文献的阶级分析;第十四,佚书的访求;第十五,文献的整理和发表。……不久,白先生又补充了历史文献与档案、海外藏书两个题目。”○45从这份研究大纲可以看出,白先生在原来构建的历史文献学科体系基础上,“对有关内容做了重要的调整、充实、提高,明确了历史文献学研究的对象、方法等关键问题,奠定了建立历史文献学的基础”,在某种意义上,“显然是一部《历史文献学概论》的完整构架”。○46我们还认为,白先生的这份新大纲,既固守了传统,又有许多重大突破,它是白先生准确把握学科研究现状,并着眼于学科未来发展,对学科建设提出的新希望和更高要求,也是白先生自己对学科认识的一次升华。它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理论部分研究明显加强。历史文献学的理论建设一直是个薄弱环节,许多问题要么不是很清楚,存在着争议,要么被人忽略,尚留有空白点。因此,白先生提出,除了要继续搞清历史、历史文献、历史学的关系外,也要从逻辑学、辩证法和阶级分析角度来认识、分析和运用历史文献,树立正确的历史文献观。同时还要加大对历史文献的保管和传播,如历史文献的收藏、特藏,历史文献与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的关系以及海外藏书的研究力度,以便更好地了解和掌握历史文献现状,提供搜集历史文献的方法和途径。

其次,应用部分研究有所变化。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辨伪学、辑佚学作为应用历史文献学的分支学科,一直受到高度重视,并已为学术界广泛认同。对此白先生却有进一步的考虑,如用“佚书的访求”取代辑佚学,这反映出他在认识上的某些变化,也意味着研究重心的转移,即访求佚书是辑佚的重要条件,只有证实书确实已亡佚,然后才能进行搜寻,否则就难以避免“名亡实存”现象的发生。

最后,学科体系构建更趋完善。丛书和类书首次成为历史文献学中的一部分,丰富和发展了白先生分类学思想。而“文献的整理和发表”的凸显,表明文献的开发、利用受到特别重视,则是当前历史文献工作现实意义加强的体现,它进一步拓展了学科研究领域,成为新时期学科建设日益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

综上所述,白先生出于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和时代使命感,一生都在致力于历史文献学科的创建工作。他从事学科创建时间早,历时久,成就突出;构建学科体系缜密完善,影响深远;提出新的学科研究大纲,为学科建设指明了方向我们认为,白先生是历史文献学科当之无愧的创建者之一也是这一学科走向全面建设的有力推动者,在学科发展史上享有崇高地位。我们还相信,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勇于探索,不断实践,科学的历史文献学更为完整的学科体系一定能早日建立起来。

参考文献:

①曾贻芬,崔文印:《中国历史文献学史述要》,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页。

②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理论建设》,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00页。

③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理论建设》,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00-621页。

④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理论建设》,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61页。

⑤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36页。

⑥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24页。

⑦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6页。

⑧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历史前途》,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10页。

⑨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历史前途》,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10页。

⑩曾贻芬,崔文印:《中国历史文献学史述要》,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页。

○11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51页。

○12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36页。

○13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56-557页。

○14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24页。

○15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6页。

○16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0页。

○17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74页。

○18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36页。

○19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6页。

○20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07-508页。

○21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导论》(第1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92页。

○22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07-508页。

○23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导论》(第1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00页。

○24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58页。

○25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59页。

○26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1页。

○27杨燕起主编:《中国历史文献学》,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6页。

○28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1页。

○29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7页。

○30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2页。

○31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3页。

○32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5页。

○33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0-512页。

○34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4页。

○35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6页。

○36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7页。

○37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8页。

○38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7页。

○39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6页。

○40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6页。

○41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6页。

○42瞿林东:《白寿彝史学的理论风格》,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6页。

○43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475页。

○44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15页。

○45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理论建设》,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69-371页。

○46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编:《历史科学与理论建设》,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69-370页。

(原文刊载于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