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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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县税局没有专门的验货场,是在税局门口检验,现在年关运来的货物很多,每次至少就是一汽车,货一卸下来,就占半条街,连行人都阻挡住了,请税局的同志到我们仓库去检验又不去,像昨天下午拉来一汽车小百货直检验到深夜十二点以后才验完全一半,检验员以夜深天冷就不检验了,可货又不准往回拉,我去请求闫局长,还是原话,丝毫不能通允,县长试想,人都是人嘛!像昨夜风雪交加、滴水成冰,我们通夜坐在街上看守货物,冻死冻活是小事,怪我们命苦,被调到供销社工作,当初如果是调在锐局,到那样天寒夜深的时候,同样也会睡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享幸福,还用得着站在别人窗外多时告求下话吗?……”

当王诚把话说到这里时,县长想到王诚不就是自己坚持调供销的吗!脸色立即转变平和,但瞪了一眼闫局长。王诚接着说:

“我们人如何,这话就不说了,世上的人本来就有高下之分,可那么多的货物被淋湿,如何给群众出售?如报损,岂不是人民财产的损失?所以我就没按照闫局长的规定,把货拉回去了,而且今后也不再去检验,按闫局长的说法,这是犯法行为,这个法我犯定了,一切责任我愿承担,包括判刑我都愿领受!”

王诚话讲到这里,算是把话讲死了,县长因为王诚的一席话,对他起了很大的同情心,就有了倾向性,他转脸问:

“闫局长,能否请你们的检验员劳驾到供销社的仓库检验一下?”

闫局长满脸堆着笑说:

“县长的指示,我们当然是无条件的执行,但王诚这种漠视税收政策的做法必须写出书面检讨才行。”

王诚紧接着蔑然笑了笑说:

“目前你怕还没有资格命令我给你写检讨,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他说毕话以后,给县长打了招呼就扬长而去。

王诚连赶写了一封报告,详细的说明了税局要检验货物及这两天验货的情况,包括县长处理的经过,上报专区供销社,刘主任看了了后,非常生气,拿上原报告去向地委书记作了汇报,书记听后勃然大怒,大声说:

“真正的糊涂,共产党对自己办的企业不放心,还要对货物检验,供销社总有个帐嘛!按账面数目,照章纳税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而且还一定要拉到税局门口!如真想偷税或有违禁物品,凭那种办法就能查出来!什么一视同仁?既然如此,何必要讲社会主义经济占领阵地呢?……”

人们在忙碌的时候,不觉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月三十,照常营业到天黑,大家收拾了门面和摊子,吃毕晚饭时,已是八点多的时候,天黑得左手抹不着右手,县政府通知要王诚去参加县上的联欢晚会,王诚因外单位抽调来帮助搞年关供应的人员很多,就请假不未去,县社和城关社的同志在一起开了联欢会,大家玩耍得十分热闹,有歌唱、说笑话、猜谜语、拉胡琴、吹口技等等,正当大家欢声笑语的时候,忽听得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之处有哭泣之声,大家吃了一惊,循声去看时,原来是县委秘书室今年新调进一个青年娃娃,担任收发员,这次抽来帮助供销社售货,王诚走过去,抹着他的头笑嘻嘻地问:

“小弟弟,快不要哭,有什么为难事给我说,我帮你解决。”

小伙子抬起头来,满脸鼻涕眼泪纵横,他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着说:

“今晚是三十晚上,这一阵我奶奶一定是想我得很……。”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出声来了,眼泪簌簌而下,同志们都哈哈大笑,王诚笑了几声以后,拍着他的头说:

“快别哭!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就为了这一点小事,年关全县的同志都不准请假,我就对你特殊照顾,准假三天,明天早饭后你就回家去,初三按时回来再结账,你是卖什么货的?”

有同志代答:

“他就摆摊子卖一样食盐。”

“那就更好,你把卖剩的放到仓库里,明天就让其他同志先交手续,你过毕年回来交货。这应该是可以的了吧!”

小伙了破涕为笑,但又问:

“县委那边怎么说?”

众人又都笑开了,七嘴八舌地说:

“你这小伙子,真是个笨脑子,王主任能给你准假,就不能负这个责任!比这个大百倍的事,看王主任敢负吗?把你这一点小事……。”

到53年的冬天,全县基层供销社已发展到九个,职工一百多人,各基层社的账本、报表、销货的记表,物货验收单等等都是王诚一手制定的,因为在建社初期还没有统一的会计制度,这个县还好,有王诚这么个县社主任,还自编了一套账表,像有些县的基层社,连个什么记载账务的东西都没有,所以56年全省供销社统一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的整顿账务办法,这虽是后话,但有必要在此一提。供销社在县上是唯一的非私有商业,专区的国营商业有花纱布公司,、百货公司、五金公司、糖烟酒公司、商业公司、粮食公司、油脂公司等等,还有供销社的购销站,所有这许多机构的业务都要通过供销社来实现,每个供销社十多名人员既要供应群众所有的必需品,大到一辆车子一匹布,小到一双鞋带一合火柴,几根针,又要收购群众所有出售品,大到一口袋粮食,一车木材,小到一双烂麻鞋,一个鸡蛋,所有人员忙得团团转,整天是“捏诀顾不得念咒”,“没有个放屁的闲时间,”每天晚上销货表、收货单都要按品种分别汇总出来,午夜两、三点钟前根本没有一个睡觉的人,王诚的忙碌更不用说,他的办公时间全部放在深夜以后,每天只接各处的电话,迎来送往这些事情都是应酬不暇,除了这些事情以外,还要送货下乡,原则是送到离供销社遥远,交通不便的山区村庄,而且必须有生产资料,基层社的同志每人都有一个货郎担,这是经常制度化的东西。这年冬天一连下了十多天的大雪,平地积雪盈尺,区供销社的一个工作组来县社检查指导工作,组长是一位业务科长,叫时福堂,人们给送个外号叫死(时)官僚,一来县社,别的工作都不过向单就问送货下乡搞的如何;要汇报出下乡的人次,下去的都是些什么人,主任、会计每月下去多少次,送货到多远的村庄,担了多少货,售出多少货,售给了多少户人家,群众反映如何等等详尽至极,王诚一时说不完全,就给各基社打电话要材料。在这方面搞的最好的是六区供销社,这是一个大社,为了加强领导,县上调来一个副区长担任社主任,他叫任宗礼,身高体壮颇有力量,每次担货总有二百市斤以上,他的扁担压断了三条,最后是自己特制了一条,才未被压折,他每月送货十次以上,且都是送往二十华里以外的村庄,时科长觉得这是自己发现了一个典型人物,就直接挂电话要任宗礼汇报送货下乡的情况,一次电话就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问到这几天的情况任主任说:

“这几天雪太厚,近处送去,边远山区实在没办法去……”

时科长就截住话茬,命令说:

“那不行!一定要马上把货送到边远山区村庄去,正因为雪厚路滑,远处山区的群众不能赶集来,更需要我们把群众所需的生活、生产资料送到群众手里去,这就叫为人民服务,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作为一社之长,你懂得这些道理吗?”

电话筒里听见对方只哼了一声,再没说什么,时科长接着说:

“今天就简单的谈这些,以后有送货下乡的情况,随时电话向我报告。马上组织力量,把货物送到远处村庄去!”

说完这些咔嚓一声,放下电话耳机。时科长不满地说:

“这个基层社主任!我原以为很可以的,有培养的意义,莫料想就在这关键问题上脑子不灵活,他本来已经吃了很多苦,如果在这几天能够咬住牙关送几次货,那这个材料写起来就很完整、很突出、很典型,可就未能抓住这一关键环节,实在可惜!”

王诚听了这番话,心里很不高兴,原来这位时科长口里所说的为人民服务,其真实含意是什么!他还是耐着性子说:

“那么就请时科长到六区供销社去住几天,不妨也送一两次货,体验体验生活,写出来的材料不就更加生动了嘛!”

时科长斩钉截铁地说:

“那不行!我到这里来还要掌握指导全县的工作,怎么能住在一个基层社?这不是捡了芝麻丢掉了西瓜的做法嘛!”

王诚心里非常生气,但不愿和他多说什么,就简单地说了一句:

“那好!你就在县社指导全县工作,我到六区去。”

时科长考虑一阵后说:

“这恐怕不好吧!你怎么能离开县社哩!”

“我离开县社,天不会塌下来!”王诚说了这句话,大踏步地走出房门去了。

王诚在六区供销社和任主任会计三人早晨吃完早餐,要送货到边远山区村庄去,老天爷好像是故意和这些人作对,还未出发就下起了鸡头大的雪片,三付担子放在了院子里,王诚试了试任主任的担子,还没担起来,腰就被压得弯了下去,他放下担子自言自语地说:

“都装了些啥东西这么沉重!带说着揭开盖布,进入他眼帘的有铁头、铁锨、锄等等,王诚笑哈哈的说:“现在是地冻冰封的时候,你还拿这些东西谁买哩!“

任主任接住说:

“不是上级指示每天送货必须带上生产资料嘛!说我们主要是为农业生产服务的,这是大原则。”

会计接着补充说:

“到其他集镇去赶集时,还背着地耱哩!”

王诚拍了拍任主任的肩膀笑着说:

“这你们就太机械了嘛!上边是就整个送货下乡来说,但你们总要按季节按需要来送嘛!难道现在还要把麦镰刃子也送去吗?”

任主任弯下腰去,从筐子里拿出几张刃子来,笑着说:

“这不是我确实拿了些麦镰刃子哩!”

三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随即王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想,我们的同志虽然是太机械了,但其品质是多么的好呀!上边的指示就能不折不叩的落实到行动中去,这是何等有纪律的一支革命队伍啊!

走出五六里路的平地以后,来到一个山脚下,三个人已经都变成了银人,任主任闪着担子在前边开路,扁担有节奏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配合着三个人踏在雪上的啮啮响声,组成一支幽美的交响曲。这时王诚已经大把大把的在挥着头上脸上流出来的汗水,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前面人的后脚跟能碰上后面人的额头,王诚已经跌了几跤,越跌跤他越怕,可越怕越肯跌跤,可任主任好像是特重的担子,把他压得半截腿子栽到地里边一样,稳稳当当的一步一个深脚印,很快登上了山崖,他放下自己的担子,肩上担上王诚的担子,一手拉着王诚顺利的爬上了山。人们常说下坡路好走,其实,真正是下坡路难走,翻过高山,下山时王诚是一步一跌跤,有时连筐子都滚了,货物泼了一山,任主任和会计两人帮他下山,他顿觉惭愧至极,自己还是下苦人出身,几年的机关生活,使自己变得如此脓包,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一个的高山深沟,就是这样的连滚带爬的走过去,就是任主任也是多次跌跤,共总不到三十华里的路程,直到天黑才到达目的地,三个人的衣服内有汗水,外有雪水,浸得全湿,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藏虱的地方,衣服脱下来能拧得水流,好则老百姓是最为通情达理的人,当时给他们拿来一些破旧衣服,叫他们换下了身上的全部湿衣服,农民家中有的是热炕,把他们换下的湿衣服平铺在炕上,不多时只见炕上像是蒸蒸馍的一样,热气腾沸,弥漫了整个屋子,人都不能坐,主人把他们领到另一个屋子里,吃毕饭就睡下了,任主任和会计头一放到枕头上就鼾声大作,可王诚虽觉非常疲乏,但怎么也不能入睡,他想了很多很多……。

正月间县社召开全县供销系统人员参加的大会,总结一年的工作布置下年的工作任务,表彰先进人物和先进事迹,这天县委书记县长等县上的领导人都被请来参加会议,会上当任宗礼在台上介绍他的送货下乡的情况时,王诚叫他脱下上身衣服,弯下腰去让大家看一看,当大家第一眼看见他的肩头时,几个人不由自主的同时惊叫出来,只见他两个肩头被压起碗大的两块干痂,而痂又被压得开了花,血肉漠糊惨不忍睹,许多人掉下眼泪,县委书记也掉过头去,掏出手绢在擦眼睛。任宗被选为出席县的劳模代表,县上又选为出席甘肃省的劳模代表,以后被调为民政科长,两年后又调为副县长,有些人不服气,讽刺的叫他货郎担子县长。货郎担子县长也罢,总算是干出来的,用苦力用劳动得来的县长,总比有些人跑路子、送票子、靠老子、凭妻子加妹子得来的县长光彩得多,自己良心上也安稳得多。这些虽是后话,但说之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