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子谋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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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孙子谋略人生(25)

然而,孙武毕竟也是伍子胥举荐的,他难道会不受伍子胥的影响?或许,伍子胥举荐他之前,两人已经有了契约,那就是以孙武主张伐楚作为举荐的条件,这样的话,情况就更糟。伍子胥、孙武还有伯嚭结成一党,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臣强而君弱,国之大忌也!

不过,将孙武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弃置不用,是不明智的,甚至是十分愚蠢的,那样的话,非但霸业无成,而且一旦孙武另投他国,更会成为吴国之大患。

或许,这些担心是多余的!

阖闾决定试探一下孙武在吴国用兵方面的主张。一次,他与孙武、伍子胥谈论兵法,由此延伸,说到了古今着名战例,阖闾忽然问孙武:“说起战争来,寡人倒想问问,以先生之见,吴国当向何处用兵?”

“王者欲成霸业,必立震慑诸侯之威势。”孙武说,“只征服小国,难成气候,唯有使大国感到威慑,霸业乃成。如今天下强国林立,均有称霸之心,但秦、燕两国处于偏远之地,与我吴国不相接壤,故无大利害,而周边的晋、齐、鲁、楚、越,则皆为吴国之患。”

伍子胥在一旁听了,大为吃惊:说得好好的,先伐楚国,以报我之深仇,怎么一下子就冒出五个敌国来?他急忙向孙武使眼色,见孙武全然不睬,心里只得暗自叫苦。

阖闾心里也犯了嘀咕,总不能树敌于五国吧!却又不好直接反驳,便委婉地说:“请先生说得详尽些。”

“先说晋国。”孙武说道:“晋国地处华夏中央地段,与周王室最近,论地利,各诸侯国均无与伦比,该国国富兵壮,早在百年之前晋文公就做过霸主,倘若该国视我吴国如草芥,则大王之霸业遥遥无期矣!”

伍子胥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孙武,竟然信口雌黄起来了。

阖闾却觉得孙武的话有道理,问道:“怎样使晋国不敢小视我吴国呢?”

“晋国貌似庞然大物,内部却早已开始分崩离析,我们只须静观其变。”孙武答道。

阖闾和伍子胥都愣住了,此等见解简直如同呓语,阖闾忙问:“先生何出此言?”

“我出游时曾经考察过晋国,知道那里的一些内情。”孙武说,“从大局看,晋国本弱而枝强,朝政被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赵氏、魏氏六大家族所控制,而六家之间矛盾重重,纠纷迭出,致使国势不张,民心涣散。”

晋国六大家族正是阖闾关心的话题,便问:“依先生之见,他们之间的争斗结果,哪个会最先灭亡,哪个能最终获胜?”

“范氏和中行氏两家会最早败落。”孙武毫不犹豫地回答。

“先生何以知之?”阖闾问。

孙武从容答道:“自古至今,兴旺之道即仁义之道,亦即得人心之道。黄帝坐镇中原,南征赤帝,北讨黑帝,东伐青帝,西灭白帝,因为此四帝皆肆虐无道,黄帝则坚持休养生息,恢复民力,鼓励农耕,大赦天下,致使万民归顺。商汤讨伐夏桀、周武剪除商纣,都得到了黎民的支持。然而,范氏和中行氏两个家族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以八十步为畹,以一百六十步为亩,六卿之中,两家的亩制最小,而租税却最重,税额高达五分之一,更兼其官吏众多而骄横奢侈,军队庞大而屡屡兴兵,长此以往,必定众叛亲离,自行消亡。”

阖闾被孙武的分析折服了,他一面听,一面不住地点头,然后问:“在两个家族亡了以后,谁会步其后尘?”

“是智氏。”孙武说,“智氏的亩制比范氏和中行氏两家稍大些,以九十步为畹,以一百八十步为亩,赋税却是小畹小亩的五分之一,但总体上看,他们的百姓依然不堪重负,因此这个家族只能重蹈范氏和中行氏的覆辙。”

阖闾听的入了迷,又问道:“然后呢?”

“再往后,就轮到韩、魏两家了。”孙武说,“这两家以一百步为畹,以二百步为亩,赋税仍是小畹小亩的五分之一,因此能够比较长久地维持下去。六卿之中,赵氏的亩制最大,以一百二十步为畹,二百四十步为亩,且官少兵寡,在上注重节俭,在下办事谨慎,故能得百姓拥戴,晋国的政权最终将落入赵氏之手。”

“王者之道,厚爱其民也!”阖闾感慨地说出了自己的体会。

“是这样的。”孙武道,“大王能悟到这一层,吴国有望矣!”

“那么齐、鲁两国呢?”阖闾又问。

“齐、鲁两国国富民安,文化繁荣,均属强梁之列,若能征服此二国,吴国则可一举而震中原。”孙武答道。

伍子胥狠狠地咳嗽了一声,满脸铁青。

阖闾却兴奋地说:“先生继续往下说。”

孙武话锋忽转:“不过,齐、鲁都是礼仪之邦,在诸侯国当中有相当高的威望,我们兴兵讨伐,一来师出无名,二来难以取胜。况且,吴国在中原诸国眼中,是未经开化的蛮夷之地,我们要想挤进礼义文明之圈,还有赖于两国的提携和认可,因此,讨伐齐、鲁不是明智的选择。”

伍子胥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笑容;阖闾则信服地点了点头。

“再说越国。”孙武继续说,“越国与吴国比邻,位置却更加偏远,文化比我们更落后,这个国家始终没引起中原诸国的注意和重视,征服了它,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另一方面,该国的国民保留着更多的野性,因此作战能力并不低下,我们用兵少了,则必不胜;用兵多了,则必定国力空虚。”

“这样说来,我们只能伐楚了。”阖闾说。

“大王说得对。”孙武应了一句。伍子胥抑制不住欣喜之情,不出声地笑了起来,两个嘴角裂到了耳边。

“伐楚的理由有三。”孙武接着说,“其一,多年来,楚国兼并小国,扩大势力,屡犯中原,每每想称霸于诸侯,对于吴国,更怀吞并之心,实为我之心腹大患;其二,长期以来,楚国一直是晋国的宿敌,也为齐、鲁两国所侧目,因此,我们讨伐楚国,此三国必定采取中立和观望的态度;其三,楚国地广人众,为诸侯中之强国,伐楚的成功,必能引起列国的震动,使他们从此不敢小觑我吴国,大王的霸业也便成就了大半。”

孙武的话,立即唤起了阖闾朦胧的想像:自己站在楚国郢都的章华台,楚王五花大绑,跪在台下,诸侯国的国君纷纷向他道喜,颂辞不绝,百花在微风的吹拂下当空飞舞,凤凰在婉转的鸣叫中漫天翱翔,国君们歃血为盟,共推自己为盟主……

伍子胥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从内心里感激孙武,同时也被孙武这番话周密严谨的逻辑和循循善诱的技巧所折服。他抬头看了阖闾一眼,想道:阖闾向来以为我主张伐楚只是为了报私仇,现在孙武与我的见解相合了,这又当作何解释呢?便问:“大王以为孙武方才的论说如何?”

阊闾的想像被打断了,他知道伍子胥这句问话的含义,笑道,“孙先生所论,颇令寡人信服,看来伍爱卿是慧眼识明珠啊!”

“承蒙大王和伍大人错爱,孙武不胜惶恐!”孙武慌忙答了一句。

阖闾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顾虑,问道:“先生以为我国伐楚,成败各占几何?”

孙武答道:“吴楚两国开战,楚国的优势有四。”

伍子胥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孙武呀,又要胡诌些什么?

孙武只顾说下去:“其一,楚国是大国,历史悠久,立国后曾兼并周围六十多个小国,成为东周十二雄中第一大强国,长年以来虎视中原,与晋、齐争霸,如今全国的兵力多达二十万,武器装备十分精良,久有‘楚之为兵,天下强敌’之美誉,从整体上看,其国力是远胜于我们的;其二,楚国的地理位置处于大江上游,而我国则处于下游,倘若两国发生水战,则楚国便拥有建瓴之势;其三,楚国幅员辽阔,北据江沔,南连荆蛮,东接吴会,西通巴蜀,我军伐楚,必然要跋涉千里,劳师袭远,孤军深入,犯下兵家之大忌;其四,郢都城池雄伟坚固,易守难攻。此四项,均对我国不利。”

阖闾和伍子胥的脸上都出现了失望和沮丧的表情,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孙武的话是无可反驳的。

“但是。”孙武话锋一转,接着说,“楚平王昏庸贪婪而且残暴无道,闹得朝政腐败,君臣离心,国家财力匮乏,民众困顿不堪,今王即位后,君弱而臣强,奸佞当道,朝纲日坏,外交陷入孤立,军令不能统一,局势动荡,秩序混乱,这是对我们有利的一面。两相比较,对我们来说,有利的一面大于不利的一面,因此,我国伐楚,必胜无疑!”

阖闾和伍子胥同时转忧为喜,点头表示赞许。

“从以前吴楚两国的战争纠纷来看,也能证明这一点。”孙武继续说,“从周灵王开始到现在,两国发生了十次大战:周灵王二年的鸠兹之战、周灵王十二年的庸浦之战、周灵王二十三年的舒鸠之战、周景王八年的夏油之战、周景王九年的乾溪之战、周景王二十年的长岸之战、周敬王元年的州来之战和鸡父之战、周敬王二年的圉阳之战、周敬五年的沙汭之战,这六十九年间的十次大战,吴军全胜六次,楚军全胜一次,互有胜负三次。可见,楚国虽然貌似庞然大物,却常常败在吴国的手下。但这些大战都是在楚国的边境上进行的,所获之胜利,是仅挫其皮毛,而未伤其筋骨。”

“先生对吴楚两国的历年争战,如此了如指掌,实在令寡人感到震惊,这十次大战,有些是寡人亲自参加的,却未能作出什么思考。”阖闾感慨地说。

“大王既然加了作战,必定是作了思考的,长岸之战中,大王能把被楚军夺走的‘余皇’战船再夺回来,乃是兵家战例中精彩的一笔。”伍子胥说,“大王不专门研究兵法,因此没有像孙先生那样把七十年来的战争连贯起来加以比对,如此而已。”

孙武说:“大王的这段事迹我听说过,当时大王让将士高喊‘余皇’作为联络信号,这实在是一项新鲜的发明。我认为,这是战争史中的一个巨大的贡献,大王可以称得上是在军事行动中运用口令的开山祖。”

阖闾惊喜地笑道:“哟,要不是孙先生提醒,寡人还真不知道自己曾经做出过如此了不起的大事呢!”孙武和伍子胥都笑了。

对于孙武的用兵韬略,阖闾最初是信服,继而佩服,最后便是敬服了。但他心里仍然觉得不踏实,甚至有几分忧虑,因为笔下千言、口若悬河的人往往在实际行动上百无一能,倘将一国之军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则非但霸业不成,而且弄不好连这个国家都要毁掉。当然,孙武并不是个浮夸的人,他的着作和谈吐都能证明他的真才实学,然而,知与行毕竟是两回事,一个从来没有过戎马经验的人,怎么能够指挥作战呢?况且,讨伐强楚将是东周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恶战,他能够承担这项使命吗?

或许,孙武只适合做一个门客,帮助我出谋划策,而不适合于做一名将军;但也许,他能够做一名出色的将军。

得一贤良而不能用,庸碌无为之君也;误认为贤良而委以重任,鲁莽喜功之君也!不用则失人;误用则丧国。真是用亦忧,不用亦忧。

不论人生还是国策,都像是一场赌博,一旦错投筹码,全盘皆输。

如果权衡其利害,不用似乎更稳妥一些,因为它的损失仅仅是失人,而误用的后果则要坏得多。但再一想,不用的后果也许更严重,因为在孙武兵法的开头篇里分明写着:“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就是说,如果我不用他,他就会毅然决然地离开我,那种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到头来他会被其他的国家所用。

怎么办?这事是不能找伍子胥商议的,孙武是伍子胥推荐的,而且提出了跟伍子胥相同的伐楚主张,伍子胥当然要说他的好话;也不能跟伯嚭商议,他跟伍子胥一样,想伐楚报仇。既然孙武也主张伐楚,那么这两个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吹捧孙武。于是,阖闾在一次与华登的谈话中,提到了这件事。

“大王只须观看一下孙武如何训练士卒,就知道他的实际才干了。”华登说。

对呀,如此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阖闾再次召见孙武的时候,就主动地引出这个话题来:“先生的韬略高深莫测,不知能否用之于实际演示。”

孙武立刻明白了阖闾的用意,便从容答道:“练兵之道,一在命令勒束,二在武艺技巧。后者须天长日久,苦练不辍;前者则可立竿见影。”

“对,武艺技巧非一日之功。”阖闾说,“那就只练命令勒束。”

孙武说:“可以。”

阖闾想,倘若调拨一支队伍供孙武指挥操练,那就很难看出他的才能,因为这些士卒都经过了长期的训练,即使演示得很出色,也绝非孙武之功。调集一批百工匠人吧,那些人都脏兮兮的,弄得王宫里乱七八糟,也不好。最省力的是用王宫里的美姬,于是便问:“可试以妇人乎?”

孙武没想到阖闾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迟疑了片刻,答道:“可以,但不知大王要试以哪里的妇人?”

“宫中有美姬一百八十名,可供先生调用。”阖闾答道。

孙武笑了:“大王要是想以此为游戏,聊以取乐,孙武不敢从命。”

“哪里是取乐?”阖闾道,“寡人是认真的,绝无戏言。”

孙武忽然严肃起来,说道:“此事有三不可。”

“有哪三不可?”阖闾问。

“执戟操戈劳筋疲骨,此乃男子分内之事,宫中美姬惟事粉黛歌舞,怕吃不得演练之苦,此乃一不可。”

“再吃苦也只是半天工夫,咬咬牙就过去了。”阖闾说。

孙武说:“宫中美姬皆大王之所宠爱,倘受些须委屈,恐触动大王的恻隐之心,此乃二不可。”

“所谓恻隐之心,乃妇人之仁也。”阖闾摇头说,“寡人爱江山胜于爱美人,先生不必以此为念。”

孙武又说:“宫中美姬惟大王一人是听,孙武乃一介草民,怕是出言而无人肯从,此乃三不可。”

“这就更好办了。”阖闾笑道,“寡人预先向美姬们交代清楚,让她们在演练时听命于先生就是了。”

“还须选一名司鼓、一名军正和四名斧钺手,负责发送军令和执行军法。”孙武补充道。

“这好办,让伍行人从军伍中选来便是。”阖闾说。

演练于次日上午举行,地点在王宫北面的校场,这里平日是宫廷侍卫们的习武之地。场地上,一百八十名美姬均右手持戟,左手持盾站成了两个方阵,分别由阖闾最宠爱的艾姬和荔姬为队长;孙武站在场地北面三尺高的指挥台上,手持令旗,临时军正站在他的身旁,四名斧钺手站在台的两侧;在指挥台后面四十步的地方,是七尺高的观练台,阖闾、伍子胥、伯嚭、华登等人都坐在那里。

孙武高声说道:“今日大王命孙武为临时将君,演练军阵,时间为两个时辰,在此时间内,各位的行动要听从我的指令,大王向你们交代过了吗?”

“交代过了!”众宫姬齐声回答。

孙武严肃地说:“大家听好了,我举旗向上,你们就向前方冲击;我以旗指地,你们就向后退却;我用旗指东,你们往东跑;我用旗指西,则往西跑;我双手将旗扯平,向下压低,你们就跪下;我双手持旗抬高,你们就起身站立。都听懂了吗?”

众美姬齐声回答:“听懂了!”

孙武高声喊道:“演练开始!”

鼓声大作,孙武将令旗指向东方。宫姬们呼呼啦啦地向东跑去,一面嘻嘻哈哈地大笑着。跑了二十几步,孙武把令旗指向西方,艾姬急忙转身向西,荔姬却止不住脚步,结果跟艾姬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一个丢了戟,一个扔了盾,用手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地笑弯了腰。两人身后也有许多人相撞,一时间,捂着嘴的,跺着脚的,蹲下身的,场地上笑声飞扬,阵列大乱,兵器横陈……

观练台上,阖闾看着这个场面,默然不语;伍子胥看看阖闾,再看看宫姬们,脸上露出了几分愠怒之色;伯嚭的嘴角则浮现出一丝冷笑……

“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过也。”孙武高声说道:“站好方阵,重新开始!本将军重申军纪,今天的训练等同于正规军队,有无故讪笑和违抗军令者,军法从事!”

富姬们各自收拾兵器,慢吞吞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但她们仍然笑意未尽,你瞟我一眼,我吐你一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