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的要管。只有为父的有权管。正当自己的老婆女儿沐恩在上帝的雨露中的时候,阎国立感觉到不对劲儿。这事怎么好问儿子?怎么好问儿媳妇?本来问一下也没什么,可他没问,在心里。是哪个的问题呢?儿子没有动静,好像这不是个事情,媳妇也不着急。但明显地,媳妇那种趾高气扬的态势在慢慢收敛,甚至滑向了反面,行事说话有点歉疚的意思了,并脸露憔悴之色,心里有事磨的啊。
公老倌子每天还是在外卖鼠药,有一阵子,社会上投毒的厉害,城乡都有,且投的全是三步倒,一小包三步倒可要百人的命,且总是抢救无效。国家就开始全面禁止三步倒。来了一些工商和公安人员,将这些鼠药专业村团团围住,大搜查,捣毁制药作坊,没收制作工具和原料。阎国立这下可倒了血霉,东西全没收了,还罚款一千元,抓去关了七天。这一次打击伤了阎国立的元气,从拘留所回来已是一只殃鸡子。不过阎国立是见过风浪的人,蛰伏了一段时间后,见风声已过,又悄悄地把一些东西买回来,又在屋后竹林的一间牛栏里,悄悄配起了鼠药。这三步倒配制非常简单,原料很好进。
罚掉的钱又回来之后,他又开始关注起儿子没伢的事。自己罚没了千元加上其他损失不下三千。还有一桩大心事就是这个一手娶回的媳妇,这个大财产也在贬值。这当然是自己的财产,只不过是买回了让儿子用而已。这么贵重的财产不能贬值而是要增值的,增值就是生伢传后,子子孙孙,子孙万代。从他往下推,六爹、七爹、八爹、九爹。按家谱的辈份,“国”字下面是“孝”,“孝”字下面是“圣”,再是贤、礼、厚……没有了“圣”就等于断了咱家的血脉,阎家就在这村里消失了,这多么可怕。这不能容忍。
心里有时急得像猫爪抓,无可奈何。表面不急,像只老鳖。可你又有什么办法。走南闯北的阎国立脑壳都想疼了想不出个办法来。这事怪哩。
有一回,阎国立决计要问个究竟了。有一回有了机会,爷儿俩在竹林子里喝酒。儿子喝酒厉害,拉屎也行,可为何就是阴阳不交哩?是他还是媳妇的问题?再倒了一杯荞粮酒,绿英英的,就借了酒劲问:“孝文,人家在你们后头过的会头(结婚)都抱了伢,你们咋不急呢?”
儿子一听这话,头偏向一边。没想答理。
“问你唦!”
儿子的酒在喉咙里咕哝。
“问你是关心你们。我只问这一回,捅他娘的我再问。”他发毒誓。
“你管个么事啦,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儿子这么说的。这儿子放下筷子,就这么走了。这儿子还动不得呢。
这儿子说的什么话?老子是太监?老子是太监你个狗日的是么样生出来的咧?未必是树缝里炸出来的?未必是你妈的野老公生的?
太呛。酒倒地上了。这话很伤一个长辈的自尊。这话很伤一家之主的自尊。这话不是人话。这个猪,说猪话哩。
对儿子有了怨恨,对媳妇就好了,有了偏心。本来就对媳妇好,准备让她给咱阎家传宗接代的。女人本来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家谱上都没名字的,男人往下传,某某娶王氏,生有五子;某某娶张氏,生有三子二女。就是个姓,为别人家生伢,解决家谱往下续的问题,香火往下接的问题。这媳妇很孝顺,很解人意。虽在以后家谱中就“燕氏”两个字,可对他这位公老倌子毕恭毕敬,关心有加,却是真实不虚的。晚上奔波回来,热饭热菜,洗澡水也烧在了锅里。家里其他的女人呢?祷告忏悔去啦。衣裳是哪个洗的?媳妇。说个不好听的话,短裤都是儿媳洗的,没人洗。勤快、老实、贤惠,做什么事悄悄做了,从不争嘴。做饭洗衣,喂猪喂鸡,从不跟小姑子扯皮。早起晚睡,素面朝天。不要衣,不要鞋。钱都是为父的掌着,一家之主。儿子虽结婚做了大人,没分家,家里还是一个家长,阎国立。要钱找他,要吃要穿都找他。他赚的钱最多。说个老实话,儿媳的模样在这里,儿子肯定配不上人家。也不知道这桂兰怎么想的,一句话就来了,也不晓得是图的哪一头。就觉得有亏欠人家的,像是哄骗来的。在桂兰进了阎家门后,为爹的总是悄悄买点东西给她,当然未嫁的小女儿也有。大的,小的,脸上抹的,脚上擦的(冻疮膏);内衣有,外衣也有,手上的有(银镯子),颈子的也有(便宜玉坠);鞋有,帽子也有。长期在外,见多识广,阎国立很有品位,懂得时髦,杀鼠可以,装扮人也行。买回的东西在村里绝对是最时尚最前沿的。而且还不贵,假的像真的。因为都有份,也不打眼,暗中多给桂兰一样两样。遭儿子呛白一顿后,人心就变了,不给儿子买东西,专给媳妇买。还暗中塞给她钱。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因为他清楚桂兰家事多。一个弟弟常年不工作,东游西荡,结婚后饭都没吃的。有一年过年,跑到姐姐家也就是阎家住了半个月,一家三口,住到正月十五,把阎家的一头年猪都吃完了。住得姐姐桂兰都没脸了。谢天谢地,这个弟弟偷人家摩托抓了进去。还一个几近瞎眼的妹妹。还有个脑壳不管用的娘。这个曾经的村妇女主任,老党员,因脑袋遭击后,有痴呆的趋势。家里来人就问是不是通知她去党校学习的。别人就只好说你现在正是在党校学习。知道她这毛病后,村里有时会给她送些《共产党宣言》、《邓小平文选》、《三个代表干部读本》等小册子。燕桂兰回娘家去看母亲时,也会带些这种书回去,不过都是在老黑堰村委会拿的。弟弟坐牢后,村里很照顾她母亲和妹妹,都办了低保。但也不行,每次桂兰回家,阎国立都要给她一点钱,不多,二十三十,一个心意。有腊肉腊鱼,也会让她提一些去。特别是孝文弄回的鱼,连夜让她提回去。
天不知地不知鬼不知神不知的事情,发生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夏天。
先说这之前。在燕桂兰的妈逐渐痴呆的日子里,在外卖鼠药的阎国立路过燕家湾时,也没少买东西去看亲家,包括找收破烂的要的一些政治读物,这让燕桂兰很感激。还有一次,阎国立去城里帮一个单位灭鼠时,也没忘了去监狱看看桂兰的弟弟,买的监狱最稀缺的香烟、饼干和酱菜,还给了一百块钱。
这年夏天的某一个时候,燕桂兰的妈在门口捧读《共产党宣言》时,无缘无故跌了一跤,就脑溢血了。登时大小便失禁,瘫痪在床,不能言语。
闻知此事,燕桂兰正在秧田里做活,爬上田埂,连脚也没洗,浑身泥巴地就要回家去。阎国立给了她一些钱,就要孝文赶快陪老婆走。可正是打火插秧的时节,秧在田里,不插下去就烂了。再者,孝文竟不会骑自行车,学过几次,因平衡能力差,没有学会就罢了。又问起丈母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征求桂兰的意见,她表示一个人回去可以了。家里就一个自行车,这桂兰一去,不是一两天的事,阎国立每天就靠这辆自行车四处奔波卖老鼠药,挣几个辛苦钱。于是阎国立就要小女孝霞与嫂子一起去,送到后把自行车骑回来。哪知孝霞不干,晚上雷打不动要去忏悔祷告唱诗的,就反问她爹:“你就不能送送桂兰姐吗?”为父的气极呵斥:“你说什么?你竟说得出口,我这把年纪我驮桂兰?桂兰驮我,成何体统?那就好喽,让人笑话的!”
其实阎国立长期骑车,带个百把斤的女子不在话下。他大声反对是表明态度,其实心里愿意送送桂兰。但这是让人闲话的。哪有公老倌子跟媳妇骑一辆车?从没有过,不管怎样,这是不可以的。
这事家里吵了架,桂兰坚持一个人走回去,阎国立要孝霞去追嫂子,但没有人动。阎国立只好骑车去追桂兰了。发脾气说:“不像话,你们不放过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