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鼠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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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鼠之家(三)

阎孝文未有走出过家门,想去打工打不了,他家的责任田把他捆死了。再者他听他爹的,绝对服从。棍棒底下出孝子。小时候他爹总是打他,饭没烧好,鸡上了桌,把裤子弄破了,揪着他耳朵在家团团转,有时候让他一跪一夜。

燕桂兰嫁过来,是用又开始时兴的红轿子抬来的。荆州地方有古意,复古很盛。这也是阎国立一手选定的。他当家,一切他决定。再说轿子比轿车便宜,且是通过一个卖鼠药的朋友介绍的,有优惠。抬轿子的人也是一些灭鼠能手,满身毒气。轿子里的燕桂兰抱一个尿罐,且是陶的,规矩如此。

这没有什么稀奇,一般农家操办的规格。到了村里,阎家不出五服的亲戚,还要是男将,开始用人来接传新娘。抱着传,脚不能落地的,这叫传代——传宗接代。新娘子抱着尿罐,男人们抱着新娘,不分辈份、长幼。看谁抱得紧些。也有出咸猪手占点便宜的,手到了新娘的胸脯,假作抱不动,吃力的样子。也有真抱不动或紧张的,到了一个堂叔手上,新娘脚落了地,传断了。这就晦气,马上放鞭冲一下。到了公老倌子(公爹)阎国立手上,那是不能掉下的。路给他准备得长,还化了妆,脸上涂了锅底灰,衣领后颈里插了个灰耙子,表示是个扒灰的,烧伙佬。扒灰的阎国立抱着这个沉沉的媳妇,心里有成就感。这是自己卖鼠药捡来的一个媳妇,就是自己的财产了。包括填庚、拜亲、报期、过礼四道坎儿,花了一万多块,全是三步倒换来的。嗯,还沉,这媳妇,沉就值这个价,没吃亏。抱着媳妇,媳妇身子软绵绵的,就像一团棉花,还有热度,还有很生疏且好闻的气味儿,这气味属年轻女性的。太沉啦,往下坠,就往上蹾,不然落地就不好了,蹾着的时候脸碰上了脸,不经意的,这不好,误撞的。嘴还沾着了那脸哩。好在暮色苍茫,人们喊喊闹闹的,这一万多块钱我满意啦,还嘴上贴了一下,今天说什么也高兴万分,喝了个红猴屁股脸,差点喝出脑溢血。传给儿子。咱阎家就要人丁兴旺有后啦。

报期的日子是与燕桂兰商议的,燕桂兰也精心算计过。原因源于她十五岁时一次悲惨的经历。那一年夏天她小小年纪就下湖砍青。到了湖上,四野无人,砍着砍着突然天昏地暗,惊雷滚滚,闪电如剑,接着瓢泼大雨临头倒来。一时她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哭爹叫娘。无奈天地昏暗,只有被雷打死的份了。这湖上常有人畜被雷劈死。就在雷雨中无助号哭之时,陡然看到不远处的湖边有条鸭划子。她不管是不是幻觉,就拼命朝那儿跑去。她跑过去就往划子上跳,划子有篾蓬,谢天谢地啊,她有救了!她喊:“有人吗?有人吗?”一个中年男人伸出头来,是个瘌子。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可知道他常在这一带放鸭。瘌头一招手,她就钻进了篾蓬里。浑身湿透了,一团发抖的肉。那瘌头好热情,说,你咋还在湖上哩?小桂兰只是哭,这男人就过来要她换衣服,说会着凉的。还扯她的衣服。小桂兰抱着膀子哪敢松,这可是少女的禁地。瘌头欺负一个吓呆了的小孩子,硬是扯下她的衣裳,还要给她擦身子。小桂兰抢过她的湿衣服就要往外头钻去,上岸去。哪管它外头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要遭雷打的,不能走!危险!要打死人的!”这男人喊,拉她,吓唬她。她哪敢不止步,只好被他按在了船舱。事情完全坏了。趁人之危,那又怎样?避了雷劈,失了贞操。一生的悔恨。这事儿男人咋要压在女人身上哩?她长大了。

新婚之夜的男将猴急,什么也不懂,是第一次,找不到地方,东戳西戳,又不能表现她懂,任他去了。到后来,想已经准备好了,稍微引导,顿时鲜血和喊声就出来了,“胀啊疼啊。”那是她精心选择的经期。这是一次赌博,她赌赢了,或者说押准了,老天照顾这个可怜的女伢啊!多少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她舒了一口气,哪管它快感不快感的。没有快感。这个男将就是她要找的人,就是要这么不醒事的人,要的这种人。可这个担惊受怕的时间过去后,看着这个不灵醒的男将,心又有不甘。一个女人,栽在一次雷雨里,一辈子毁了。

第二天早起烧茶煮蛋,心里就有了底气。每个客人一个蛋一碗糖水,收茶钱,很淡定。这茶叫拜茶,给谁吃都要钱,公老倌子、婆老姆妈(婆婆)也要,大大方方地要,不要不走。这公老倌子婆老姆妈喝媳妇的茶叫喝纠脑壳茶。平视那个看起来精明如贼的公老倌子,“请爹妈赏茶钱。”就这么,落落大方。两个长辈看着这个度过了新婚之夜成为他们家一员的媳妇,满意了,钱给了,公老倌子塞进她的手上,让捏着,背了人打开一看,两百哩。别人都是二十五十的。公老倌子喜欢这个媳妇。

阎国立是有心人,燕桂兰未必输了他。阎国立已经看到了。那盆里的床单,就是要让你们阎家人看的。卫生巾丢茅厕里了,那么多男男女女来客,谁知道是谁的。阎国立要的是个面子。做贼似的看了血,就等于是最后验货,嗯,真的,手上还砺了一下,不错,真的,货真价实。阎国立这几天多累啊,全是他操持,朋友也多,收到了三十多把灰耙子,够他扒灰了。阎国立阎六爷也不生气,脾气向来很好。一切放心了,收亲完娶了,剩下的就是抱孙伢了。人生不过如此吧。

农家的生活平淡无奇,春种秋收,随节令起居。燕桂兰嫁到阎家因为躲过一劫,腰杆子硬了。可是,从娘家带来的花生种子结了两三茬,种下的枣子树已经挂果,燕桂兰的肚子还是鱼不动水不跳的。大姑子找了个也是骑自行车的男人,邮递员,在乡间小路上天天折腾的人,一梭子就打中了,没有三分钟,是快餐,未婚先孕。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不打掉,伢儿都有两三岁。可这个嫂嫂任凭枪林弹雨,夜夜城门洞开,就是整不出个血泡子来。

为娘的没管这事,家里事事为父的管。那几年,兴气功,又是鹤翔桩,又是宇宙神功,又是法轮功。法轮功听说练死了不少人,政府取缔了,还把人弄去办学习班。为娘的又信了佛教。后听说供神像不好,把一尊从弥陀寺请回的观音菩萨悄悄扔进了野猫湖。后来又来了个传西教的,村里的婆婆妈妈们又信了西教。老人教主不爱,要号召婆婆妈妈们把小嫂子小姑娘都叫去信教。于是燕桂兰的小姑子就信了,回来就说自己是有罪之人,天天在那个手脚钉得鲜血直流的外国苦神面前呼叫:“主啊,求你开恩我这个罪人吧。”唉,也不知她们犯了什么罪。然后两个老少村妇就用五音不全的喉咙唱“有一位神,有权柄审判一切罪恶,我们的神,唯一的神,名叫耶和华”。

一时间野猫湖周边村子里冒出了几百个声称自己有罪的人,都是妇女,天天要忏悔要赦免。阎国立就好笑,咋没听说那些当官的说自己有罪要忏悔哩?

这事儿——燕桂兰不怀孕的事儿,大姑子咕过,可阎国立要她闭嘴,“像你这么就好了?”击到了她的痛处,未婚先孕,还好意思管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