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鼠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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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无鼠之家(六)

他当然要走,连夜走。可是桂兰说,您郎嘎就等天亮再走。要他到堂屋的一个硬木沙发上睡。他不觉得这是某种暗示,但也是暗示。他就说,好吧。桂兰的瞎眼妹妹睡了,他离开她和她妈的房。他说,你睡吧。她来关门的,他抢先拉熄了灯,又抱住了她。黑夜很黑,在屋子里。他小声地说:“桂兰,你听我说一句……”

黑暗中有一阵拉扯,有一阵挣扎。但那是在一种双方都默认的结果中的正常反复。怎么会这样呢?那种在大家都笑谑中的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发生在阎家?我是代儿子出征……儿子无用啊……他这样刹住了对自己的憎恶和唾弃。

也许就是那一夜珠胎暗结吧。就在燕桂兰照顾她母亲的那几个月里,他们最欢。阎国立借着买原料和卖鼠药的借口,常在燕家湾过夜。去时也没少买了吃的喝的。就像老话说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原因么?没有,人的生活就是个滑梯的凹槽,全在惯性中行驶。哪儿有事,将永远有事。第一次没有理由拒绝的,第二次更没有理由。唯一要做的就是照第一次来。且这阎国立身体加上经验加上贪婪,搞得汹涌澎湃,激发出了一个年轻女性的本能和潜能,那可真是花样翻新,山崩地裂。每一次都是长枪大戟,风樯快马。有一次,高兴时竟然把灯拉开,反正亲家又不会说又不会动,死人一个。灯拉开,他看到亲家那诧异的眼睛在看着他们:亲家公与她女儿两个人赤身裸体在电灯下白闪闪的拉锯战。底下的女儿哪还顾垂死的娘,尽情享受着活力迸射的肉体,奋不顾身,旁若无人。还有一次,因为症候太大,让瞎眼的妹妹听出了动静,在隔壁房里大声问:“姐呀,做什么在床上闹哄哄的?”“噢。”热汗涔涔的阎国立让热汗涔涔的桂兰说:“噢,你睡哩,妈房里闹鼠哩,我让阎伯帮灭鼠哩。好大的老鼠!”

有一天,当桂兰给他说“有了”时,他差一点腾飞到云端去了。有一种当皇帝的感觉。皇帝的幸福也不过如此吧。“这就好,这就好。”赶快要她回去陪了孝文几天。这样就能掩人耳目了。

她的瘫痪的母亲走了,她怀上了。家里的人都很高兴。按阎国立给大家的说法,走一个,来一个,这是老天的照应,老天爷是有眼的。

做了坏事,不再信老天爷。

第二年春天,儿子就生出来了。不是,是孙子。抱孙伢了,他和老伴的心愿了啦,人生圆满啦。

提着公鸡去燕家湾桂兰家报喜当然是阎孝文。可没了丈母娘,一个小姨子招了个哑巴女婿。这只大公鸡,让小姨子喜哩,姐得了个儿子,我有了外甥哩。小姨子摸着公鸡的大冠子,说好哩。她的哑巴老公要杀了下酒,她不允。要天天让鸡大叫。让湾子里的人都晓得她们家得了外甥。

按照辈份,这伢取名圣武。“圣”字派。会叫人了,叫阎孝文爸爸,叫阎国立爷爷。就是这么。

这伢长得委实可爱,谁也没有怀疑。这伢跟他爷爷亲,两岁就会喊“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哒跑不脱”。爷孙俩好得跟什么似的。阎国立只要出去卖鼠药,回来就会给圣武带好吃的回来。果冻、膨化饼、棒棒糖。有时候,将圣武放在自行车的三角架上,与他一起去卖药。于是爷孙俩一起喊:“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哒跑不脱……”

跟他爸也亲。他爸带他去田里捉青蛙,捉鱼,钓鳝,罾虾。不过这伢惯肆坏了,不喜田里的活儿,不爱泥巴。总是想果冻和棒棒糖,想汽水,想城里人吃喝的东西。

这伢还真是惯肆坏了,五岁还要吃奶,到了晚上,必须把他娘的奶头叼住。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中午还要回来吃一顿奶。他娘哪还有奶,有奶无奶,叼着,放在嘴里,吮的是那个味。这伢有这种坏习惯,大人们不拦他,阎孝文抓不到鲫鱼给老婆发奶,阎国立也到镇上去买。为满足这小狗日的,这点年纪口味就这么重,长大还得了。

这伢乖巧,可不像他爸这么老实,脑瓜子活得像轴承,都说阎孝文有福,伢长得漂漂亮亮的,还是个儿子。他那个年代的好多没有生育,生出来的还有畸形、智力低下。阎家占了村里高台子,风水胜了一筹。

硬是没让家里更没让村里有半点闲话。这事捂得紧,阎国立不愧是阎王六爹。

偷欢的机会也有。孝文常在田间,桂兰带着孩子在家。老伴和小女有时一去灵修(她们信教的词儿)。几天不归家,不知道去了哪儿。儿子自有了儿子后,晚上也解放了,幸福了,带着儿子,到村头麻将室去摸几圈。到了晚上,家就空了。

这桂兰当初看她没错,是个怀胎能手,不能沾,一沾就怀,阎国立也算得是个老神枪手,后来给他怀过六七次,刮了六七胎。只有两次是孝文陪着去的县医院,其余是他偷偷陪她去的。因为是偷偷陪去的,回来不吱声,蛋也没得吃,休息也不能保证,还要用冷水洗衣、洗菜、洗碗。刮了伢这是万万不能用冷水的。跟孝文去,就可以回来堂而皇之地吃蛋,吃红枣,吃个十天半月,天天卧床休息,不沾冷水。

因为偷偷堕胎,次数太多太密,身体就垮下来了,人有些殃,那种事有些淡漠,有些拒绝了。看着这个性功能亢奋的公老倌子,心里常常因孝文的关心体贴而有排斥,有犯罪感。这样阎国立也不好强迫和纠缠。她甚至说,对我伤害太大了。首先当然是指身体。面色黄,怕冷,无力,下身会无缘无故流血。

事情出在圣武过十二岁“童关”的那年。过了童关,做了酒席,热闹得很。酒席一收拾,桂兰就累倒了。弄到荆州一检查,宫颈癌晚期。

这真是风雨飘摇的一年。阎国立因为死不悔改偷造三步倒被抓到,狠狠打了一顿,脸肿得像猪放出来,将作坊彻底地捣毁了。桂兰一检查出,就要住院做手术,先交两万元。这说什么也拿不出来。燕家连借的也没有,阎家只有哭。那就拖回家。婆老姆妈怕桂兰死在他们家,要桂兰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吃点中药看。中药价贱,草根树皮。婆老姆妈不让拖回来,这让桂兰气愤不已。我来阎家十几年,还给你们生了个孙子,你们咋就这么绝情咧,心是石头做的?让圣武说,我该到哪儿去?让孝文说,我在哪里死了见你们这些阎王爷家的大鬼小鬼?

气咧。圣武要她。回来住了,大吵着要钱治疗动手术。快死的人有求生的强烈欲念。一百岁的人也怕死,何况桂兰才三十几岁。

阎国立闪了,找不到他的人。他是家长。孝文虽然心急,钱不是他管着的,家里有多少钱,有没有钱,他完全不知道。中药也快断了。又出了婆老姆妈和小姑子失踪的事。

失踪之前,有一天晚上她们回家,就说世界末日到了,说教主说了,明年就是世界末日,地球要爆炸,人类要灭亡,只有信耶和华,才能保命,才能跟师傅(教主)一起到天堂。说桂兰这样就是不信耶和华的结果。后来就失踪了。

村里一起失踪的有二十多人,全是女的,有老有少。许多人家报案,更多统计数字出来了。野猫湖沿岸几个村,共失踪女人一百多个。还有没引起官方注意的信息:周围超市的方便面和矿泉水断了货。

其实这之前,孝霞已经说了婆家,却不喜郎君。已经填了庚(定亲),男方花了不少钱。钱给孝霞,孝霞给了教主。男伢给孝霞发短信,回的内容都是世界末日、有罪得赦免、跟我去天堂之类的昏话,后来对方便关了机,再无音讯。

家里一个垂死的病人,又失踪了两个大活人,这可急坏了阎国立。加上桂兰大闹要动手术,阎国立借口去找人,溜之大吉。

约在一个多月后,有次野猫湖发风暴,一条船沉了,两个钓鱼人落水,抱着船板漂到一个湖中的芦苇荒岛上。半夜时分,突然听到一阵人语和唱歌声,当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以为碰上了鬼,吓得魂飞魄散。借着电光循声走去。漫漫荒草榛莽中,有声音仿佛从地窟里发出。这两个人不信邪,决计看个究竟。他们往里面蹚,遽然看到了成山的方便面盒子和矿泉水瓶,好生奇怪。再往里走,有一些土坎,有灯光,从坎下的地窨子里射来。那真是坟窟?鬼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