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神,唯一的神,不会让我们在旷野里饿死,必降下‘吗哪’,让我们丰衣足食;必召唤我们,扬帆远航,去往天堂……”
啊!一排排黑影在土坎之下,淋着瓢泼大雨,仰望苍穹,大声齐诵。“吗哪”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天上的粮食,每到大雨来时,这伙人就共同祈祷,盼着天上送下这赐福粮和生命粮,因为他们已经断粮多天了……
当几十名警察来这荒岛清理现场——这个所谓“地球最后的诺亚方舟”时,发现了百多名面目苍黑、骨瘦如柴的女子和她们荒淫无度的教主。有二十多名年轻女子已经为教主怀下神胎,包括阎国立的小女孝霞。这个邪恶的所谓教主说这个野猫湖中的小荒岛是上帝挑中的最后的诺亚方舟,在地球爆炸之前,神对人类最后的审判已经到来,人人逃不过神的惩罚,上帝派他从这里把大家接到天堂。他宣称所有女子要为神奉献,包括奉献肉体,上帝既然献出了自己的儿子,我们为什么不能献出自己的女儿呢?——他对那些年长的妇女说。于是那些未婚女孩就得到了神对凡人的蒙召,与他同床共枕,与神合二为一了。于是就把她们从末日的灾难中拯救了出来,于是凡与他睡觉并怀有神胎的,每人就预订了诺亚方舟的船票,成为圣女,可带一位母亲一同前往圣地天堂……
把这群营养不良、嘴角溃烂的孕妇们送往医院强行堕胎时,遭到了她们的拼死抵抗。下了命令,强制堕!一律拘留,手铐脚镣,注射镇静剂,双管齐下,同时进行科学教育,政治学习,学习三个代表八荣八耻科学发展观。可这些愚昧农妇,走火入魔,什么都不信。
回来后,丢了魂似的,一到下雨,还是赤脚单衣,出门去呼唤并迎接天上下“吗哪”。“天上的主啊,愿吗哪如雨,从天而降……”
“再不把我送到医院做手术,我就什么都讲出来!”
这不是威胁,是求生的哀鸣。好不容易逮住阎国立,就给阎国立下了最后通牒。因为医生说,不做手术,只能活三个月。阎国立看着床上这个衰竭的女人,实在焦头烂额,内心也不想救了,再救是白搭,要治,就是钱往水里丢。他是一家之主,他不能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花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活人要紧。桂兰说了,都是他造的孽。他身子不洁,有时身上汗湿水流的,只要逮着机会,就要与她做的。还有一回,让她得了性病,下身流脓奇痒大肿,肯定是在外头卖鼠药时找了发廊女的。结果跟这个公老倌子双双偷偷地去镇上打针。宫颈糜烂很多时了,给她买了点药吃,根本没治断根。燕桂兰说,我这辈子就是你害的!
最后的最后的通牒是:阎国立,你把我拖不拖到医院去的?
阎国立不能答应。阎国立说,我没钱,你说出来我还是没钱。说也白说,我不怕,这个家,我说了算,你怎么说,还翻得了天?你试试看。说了你就死得难看,你不说,咱还能想办法给你慢慢治。
阎国立没有想到她真会说的,以为她是吓唬他。这弱女子,垂死挣扎,死亡已让她吓得魂不附体了,没这大的胆子,剩一口气还得求着我哩。
可等大姑子回来的那一天,燕桂兰就憋不住,竹筒倒豆子,哗啦啦把阎家惊天的秘密抖落了出来——
圣武是阎国立的孩子。
阎国立是圣武的亲爹。
她是想过,反正要死了,不说死路一条,说了求得同情还可能有条活路。给谁说呢?给婆老姆妈说,这婆老姆妈绝对无半点地位和胆量,一辈子对老倌子言听计从,说话声音都不敢大的。给小姑子说?小姑子挨过她爹的打,加上现在信西教,神神叨叨的,也不中。只有嫁出去的大姑子因为找了个好夫婿,腰杆子有点硬,敢与她爹分庭抗礼,敢主持点正义。只有向她说,通过她去压她爹救她。
这下可就炸锅了。大姑子不信,头摇得像疯牛,说嫂子你讲的什么啊,天方夜谭,给阎家泼污水?燕桂兰说,我既然说了,就是真的。这事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我死到临头还编这伤天害理的话?你们去问你们的爹。我跟他怀过几多胎。人在做,天在看。说半句假话不得好死。老天这么惩罚我我还哄老天!
爹真扒灰了?乱伦了?
燕桂兰还说,她好想活着,圣武还小,还想把圣武带大成人。动了手术多活个五年十年就蛮感谢你们了。再是,就是死,也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土里,得病看作是上天的惩罚,做了对不起你哥孝文的事,对不起咱燕家和你们阎家,我要临死前跟孝文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他待圣武太好了,又不是他的。好久我都想跟他说了,心里瘀起了个大疙瘩。我遭天谴,是罪有应得。这伢长大了会报答他的。我当初是不愿意的,我不是个坏女人。
大姑子忍着不让小便失禁,但最后还是淋了一裤子。她想着这事一掀开阎家就更加一包糟了,妹妹跟什么教主怀孕,已让阎家颜面丢尽,这下是真的,还有脸?当屁股让人啐哩!过去外表还蛮光鲜,原来里面全是稀烂的。驴子屙屎外面光,男盗女娼一家人。真不想呆了,这个娘家!可不能跑掉,这家她得收拾,要保住,要跟过去一样的。这是她的基本思路。她有责任来救这个家。她这样跟嫂子说:“桂兰姐,是与不是,你千万别跟外头的人说啊。”桂兰说我不会糊涂到这步田地。大姑子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没有说,你就当是编的行不行?钱我给你去借,跟我爹商量送你去医院,倾家荡产也要治你的病行不行?只求你扪住嘴巴行不行?”桂兰说:“大妹,你不气么?不恨我跟你爹么?”大姑子说:“家里的人,我能恨吗?就是他强奸了我跟我生个伢我也不会恨他,自己的亲爹哩。只是,你千万别编些话害我爹呀。”燕桂兰哇哇大哭起来,说我一只脚跨进鬼门关了,我还害人?大妹你太不了解我的为人了。我嫁到你们家十几年,我说过半句假话没?
她这一哭,惊动了另外两个女人,也就知晓了。纸包不住火的。娘与妹妹得知后,痴粑呆呆的,脸黑如锅灰,眼直如死鱼,嘴颤如筛糠。咱家出这等事?嫂子偷人偷到爹身上?不是,是爹扒灰扒到媳妇身上。都一样,一对狗男女!可没看出来哩。这事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隐藏得深哪!信,还是不信?十几年,一个屋檐下生活,天天一起的,咋就让爹钻了空子?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好高的手段!脑壳想破,没有一点让人发现的痕迹。这两个人要是搞地下工作,把蒋介石都骗了!
“好高的手段!好高的手段!”为娘的自敲脑壳不停喃喃。
“哥晓不晓得唦天哪!”孝霞跺脚问。
“我们都不晓得你们的哥晓得?可怜我的儿啊,好遭孽!这个不要脸的死老倌子呀,这个不要脸的女的呀!”为娘的气得血往上冲,冲进屋去就骂媳妇:“你个骚屄,偷人偷到我老倌子身上了?你的屄痒找牛鸡巴捅去唦!找马鸡巴戳唦!怪不得你屄烂的,你这个烂屄的货呀!”
什么话都骂了,还要捶人。被大女儿拉住了,小女儿也骂,帮着骂,骚屄贱屄烂屄乌糟屄,骂了一百句没有重复的。可怜这燕桂兰躺在床上,一句嘴都不还,只是哭。
“大家别骂了,搞什么搞呀!你们都别闹,让人听见好些?让人看咱阎家笑话?”然后大姑子说,“这事不能听一边之辞。”
决定再去问嫂子,这是真的还是恨爹不拿钱瞎说的?嫂子挥挥手说,你们去问你们的爹好了,我不想说了。
大姑子豁出去了,就等父亲回了问他。脸色不好看,说家里出了怪事,您郎嘎不晓得?阎国立说啥怪事?大女儿说嫂子把什么都说了,您郎嘎未必不晓得?为父的可能早有防范,笑着说,好话我听,坏话我不听。大女儿说,不管好话坏话,反正有点丑。阎国立一拍桌子说,哪个做了丑事?对着我来的?大女儿说,我就不说了。为父的喝令道,你给我滚出去!
房里的燕桂兰这时提高了嗓音,大声说,你还想抵赖的?你做的事不敢当!把我整成这样了,你就不负责任的?
为父的梗起颈项说,我把你整成啥样了?桂兰你可要把良心放当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