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兰说,这话你敢说!敢扪心自问?你做得太寒心了!我是被逼到悬崖边才说的。你不承认可以,明天咱们带圣武去荆州做亲子鉴定,你敢不敢去?
阎国立就哑巴了,就到竹林子里,抽烟。燕桂兰于是把大姑子叫去,把哪一天怀的都说了,那天晚上回燕家湾的前前后后全端出来说了。
真的无疑。事情清楚了。大女儿就拿出凶狠来严厉相逼。说你做得出呀,你看着办吧?这个家倒台就在今天,你去死!阎国立就不吭声了,不吭声就等于默认了。
阎孝文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已经闻出家里有办丧的气氛,以为桂兰死了。而且小妹的头有伤,包着的纱布往外渗血。他回来之前,小妹一时失控骂了父亲,这阎国立就拿出了威风,开铡,操起一根赶鸡棍,就照孝霞头上打去,棍下无情,当即头开花,棍也开花。孝霞打得哭都不会哭,眼睛死鱼一样翻着。见了血,几个女人还敢反了不成?赶快抢救人去。这小妹也算得一条好汉,不知吃了什么药,宁死不屈,伤了还要替哥哥申冤,一见哥回,就大叫道:哥,你好亏呀,圣武不是你生的,你戴了顶大绿帽咧!
又要流血?不,不!哥,你听我说,啊,你就听我的,其他人都是放瘟糟屁的。大妹先给他倒杯水,先让他静下来。这个哥基本上可欺哄的。可是,说儿子不是他的,他不会发炸吗?说是爹的,他不会去杀爹?
你听我的啊,也没有什么蛮了不起的事。刚才桂兰姐说了个事,蛮好笑的,说你有病,脓精症,没生育能力,病是不是真的不晓得,反正说圣武不是你亲生的你信不信?
试探哥的反应。没有,没反应。
是不是你亲生的,跟你姓了,这伢还是你的,有病那也没办法。咱村借种的也不少,跟你一般年纪的,招婿的几个,二英、凤姐、芙蓉姐,听说都是借的种,或是人工授精。这个爹呢,说与其借别人的种——人工授精也是借别人的种嘛,就干脆采了爹的……你晓得吧?干脆采他的,所以这伢……嗯嗯,这个咧,怕你伤心,当时就没跟你说。有点乱辈分,事情也不大。家里的事,不传出去就行了,你心里有个数。
她如释重负,终于把这话说圆了。这很好,灵机一动,想的人工授精,这个谎扯得好。
果然,第一步他没发炸,再慢慢说。采精跟两个人睡觉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不一样的。一个是别人帮忙,一个是自己亲自下厨,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好多没生育的男人不都接受了?如今笑贫不笑娼,男女之事哪个还当个事呢?咱们前任县委书记搞了一百零八个女人,要不是受贿几百万,这书记还不是稳当当的。是不是自己的无所谓,只要孩子跟自己姓,图了个虚名,满足了虚荣……
到底是人工授精咧还是亲自授精?估计哥是想的这个。必须把这该死的念头拉开,也就是他接受的底线。说白了,爹跟他老婆睡没睡?
反正桂兰姐就要死了,活不了几天了,一个死人,你在乎什么咧!圣武还是跟你姓,喊你爸,你怕个屁!等桂兰姐死了,你再找一个,这事包在妹妹我身上了。爹的事就不要去管他了。他还能活好久?他还不是个老家伙了,快了快了,快死了,我们这个家你说哪个不盼他早死咧?又抽烟又喝酒又打牌,又色又贪又家长制作风,一个人说了算,什么都是他掌着的,其他人没一点发言权,只准他放火,不准你点灯,咱们活得憋气咧!还搞武力征服,对家人下狠手。等他脑溢血一死,这个家就是你的了,你说了算,当家长,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阎孝文先笑,呵呵,后还是笑,嘿嘿,再后嗯嗯,再后哇哇,受不了了。是人总会这样。原来这圣武不是他儿子,是他兄弟。名字是阎国立取的,原来想的就是一文一武,是孝武,不是圣武。跟他一辈的,同父异母兄弟。他的妈竟是我老婆……这一哇哇的乱叫,就要发着了,对大妹说,你不消宽我的心得,我晓得是么回事了,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呀!让我弄点三步倒吃了算了。
这哥哥要吃三步倒,他的娘也突然起身朝老黑堰跑,要去投水。阎国立没动,就两个女儿到处拉扯人,家里乱啦,一锅粥啦!好歹把人拉住了,阎国立就要表态了,他不表态没个完。他走极端,掀桌子,一桌的碗筷唏里哗啦,不破不立,先破后立,这就站在了高处,镇住了现场,相当于鸣枪示警,把事件扼杀在萌芽状态。他站在那里,手上沾着油水和菜帮,两眼通红,像一头公牛,不说话。后来见逐渐掌握了局面,就怒吼道:“你们他妈的玩邪了啊?咱也没做稀烂寡烂的事,他有病,总不能让桂兰离婚走掉吧?咱家娶来的人,就是咱家的人。总为阎家生了一个唦,还不是姓阎,还不是阎家血脉?我又犯了啥法?他孝文没病我会这么做?你们两口过你们的,我当我的公老爹,井水不犯河水。后来阎家要断后了,你们想过这个严重的问题没有?要换了你们你们怎么做?还不如我。你们吃我的,穿我的,今天这样对待我像话吗?不是我风里雨里,在外赚钱,有你们今天的生活?现在墙倒众人推呐,你们究竟想把我怎样?啊?”
他这一顿猛叱,有理有据,杀气十足,终于翻过来了,理直气壮。他脸一黑,就是他的威风,你们这些屁人敢说半个不字?他说了,他扬长而去。
事情就这么了。这老黑堰村高台上竹园旁屋子里发生的丑事就这样收场了。闹过了,哭过了,解决了。大姑子招呼大家商量,这事到此为止,对圣武一定要保密,不让他知道。桂兰也是在圣武在学校住读没回家时说的。绝对保密,还是叫圣武,不能改孝武的。还是叫孝文爸,叫阎国立爷爷,大姑小姑原样叫,不能改口叫姐。孝文忍耐一下。桂兰还是要治,爹已同意了。家丑不可外扬,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在家里关起门来怎么都行,传出去阎家就名誉扫地,在这个村待不下去了。
就这么大家含屈忍辱将燕桂兰拖到医院割癌,手术期间还是(全是)孝文一手一脚照看。小妹挨打后不管事,跟她师父(教主)混去了;娘背着爹吐口水,缠着骂媳妇是婊子,当然不会照顾一个“婊子”。大妹有时来换个手,不多。大妹劝哥哥,你们毕竟夫妻一场,朝圣武看去。永远是谜,永远还是你的儿子。只当抱的一个捡的一个。老实的阎孝文听大妹的话。他记得大妹过去也是常欺负他的。他在家就是个受气包。
只是,他还不清楚人工授精是咋回事。大妹说他们身体没接触的。话很含混。阎孝文脑子又不很精明,有时转不过筋。
来照看她是因为念及夫妻情分,再是,想问清楚那个事究竟是咋回事。端屎端尿,洗脸抹澡。这桂兰就说了孝文我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你,死了不到我坟头去。他问:“你跟我爹弄出了什么?”桂兰说:“还弄出了啥哩,不就是个圣武。孝文,你甭怪我,我当初真的是不情愿的。老话说得好,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我可是个好人呀!”
这等于就招了,两个人肉挨肉了的。可我一点儿也没发觉?只怪自己笨。且全家人都瞒着我。
累了,就看着病床上的这个女人。好陌生。与我啥关系?没关系了。她是我老婆吗?她欺骗隐瞒了我十几年。十几年前,她就跟我的父亲睡。我被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我蠢不蠢?帮自己的爹带孩子,栽我身上说是我的。过去我带妹妹,现在,我又带了十几年同父异母的兄弟。我这个命啊!整个世界都在骗我,欺负一个没卵用的男人。
兄弟来了,来看他妈,睡在他妈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