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鼠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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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鼠之家(十)

春节就近了。大妹跟他联系上了。家里就大妹是个明白人。大妹要他回家过春节,看看圣武。他推脱说买不到票。内心却说,我看看圣武,哪个来看看我呢?我还不是蛮可怜。大妹说,过年总得给桂兰嫂子坟上送个亮,别人不好去得,不管怎样,毕竟夫妻一场,千年修得同船渡,免得人家说闲话。他说有圣武啦,他去不就行了。心里说,夫妻一场是假夫妻,我跟她送亮她瞒我十几年害我一辈子,我在她坟上怎么说?说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弟弟?说感谢你和那个死老倌子合伙欺骗我把我当天下第一大呆瓜?她生前说过不要我去她坟上的。大妹说你就是不看他们也要看看爹妈啦。他说有你们就行了。心里说,还爹妈,那是爹啊?是狗东西。我还叫他爹?还叫得出口?大妹反复交待,哥你要压制情绪,安定团结为主,都讲和谐社会,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阎家的声誉!心里不舒服的跟我说。他说我没有情绪,没有不舒服,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没事的,我晓得,又不是小伢了。

儿子知道了他的电话。圣武。是弟。不是儿子。

“爸爸我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人家过年都有新旅游鞋穿,你跟我买一双吧。”儿子的声音很亲切很嫩绿。

“忙过这段就回。”他说。不想多说,他话不多。本来就话不多。

他好痛苦。没有了儿子让他痛苦。儿子原来不是自己的让他痛苦。十二年的父子,一朝变成兄弟,他痛苦。可这伢什么也不知道,他亲我黏我依赖我……是两辈人的感情不是一辈人!

他心里有泪,挖洞时挖到了自己的脚。

“爸你真不爱我了,不给我买旅游鞋了?”

“我寄,我寄钱你买。”

他赶忙去了邮局给他汇款。写阎圣武收,不写儿子。他叫不出口了。

送米送钱,就像在家的每一个星期,送了,心就安了。要把手中的钱一点不剩送去,送到那个叫阎圣武的伢手里,心才爽哩。

“爸,要交学费了,你可要寄钱别耽误我报名呢。”

他就去寄了,五百。还要加生活费,共一千。这个月不吃不喝,全寄了。抽烟抽两块钱一包的,喝酒打菜市场的散装酒,喝了头疼的那种,头疼就睡觉,啥事都不想了。在去邮局的路上也有挪不动腿的时候。后来还是挪动了。

那个瞎眼的姨妹也打来电话,她也蒙在几尺厚的牛皮鼓里:“孝文哥,我姐死了,你第一个清明咋都不回来培个坟烧点纸呢?你的心咋就这么狠咧?你是狼心狗肺,心让野猫湖的野猫给叼吃了?我姐这辈子跟你享过一天福没有?这么早就走了,你一点都不自责?还不是在你家累死的!”

自责?我自责?他愤怒。我做错了什么?自责的不是我!她累死的?偷人累死的,偷人精,连公老爹都偷。心里大喊,你这个瞎子,你跟我一样被骗了,你找我是找错了码头,你去找阎国立,他才是你姐夫哪!口里说:“我在这里讨米,我没路费回来。”

“你讨米还用手机咧?我姐走了,圣武没妈了,为爹的也不管他了,你咋是这样一个人呀?”

他说:“圣武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管的?”

“你不在身边,教育成问题咧。”

心里说,他亲爹在身边,我这个哥哥管球用。口里说:“他们不都在嘛。”

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来没有粗言粗语。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对谁都这样。

“爸,你回呀,我好想你,我天天梦见妈。”那小子在电话里说。

“可不是,”他说,有哭的感觉,但不会哭,“好好读书,别想了。”

你想我,我不敢想你。一想心就疼,那儿是个赤裸裸的大伤口,滴着血。

兄弟呀兄弟,你应该叫孝武不应该叫圣武,别把咱阎家辈份儿乱了。唉,都是老狗日的,让咱有家不得归。哪个不想回去,做梦全是咱湖里田里,咱有家不能归,无家可归!哪还有家?没老婆,没儿子,一下子全没啦。从现在起就是个孤老了。我这个孤老还给老东西养儿子?我是不是忒贱?不清汤?心里有一次在去邮局的路上闪过这念头:暂时寄,让他们不防范,放松警惕,到时下他的手。

下手……这念头摇摇闪闪的,很令人晕眩。也头疼。我不能这么惨,我不让你好过的。那个老黑堰没我的位置也没你的位置。还真有这样的父亲,那我还有什么客气的?这辈子反正毁了……

他不停地寄钱寄物,这样才增加他的决心,让他没有回头的打算,也要把自己彻底地毁掉。

有一天晚上他听收音机,无意中听到一个医生说脓精症是可以治好的。怎么?可以治?不是骗人吧?但也很兴奋,能治好咋给他说不能治?那女人燕桂兰的姐姐咋这么说?都是医生。不过他从没听说过燕桂兰有个什么表姐当医生的,赤脚医生吧。他决定去看看。

找了个时间去了收音机里说的医院。经过取精化验,发现他感染严重,且精子完全液化时间要个把小时还不行,非常严重。医生说,还没看见这么黏稠的精子,全部是白细胞。且长期感染已形成炎性粘连,致使输精管道有阻塞,但正规治疗是可以治好的。要打针,吃药。都很贵。他想都这个年纪了,治好了又怎样,又没了女人。不过他还是想试试。大妹妹说跟他找一个的。凭什么要把钱给不相干的人,不能治治自己的病呢?我现在的这些钱,一个人养一个人,绰绰有余。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个潇洒一些?反正在外头,你还能管着我?他再次去医院就要开药打针。医生给他打针,还给他开了许多药,什么左卡尼汀口服溶液、维生素、克拉霉素分散片、盐酸多西环素片,多达七八种,还要他每天热水坐浴。

每天去医院打针,医生说快了快了,有希望。过了半个月后,去化验了一次。医生又说,快了快了,有希望。液化时间短多了。他自己观察,好像也是有改变。唉,他又没女人。自从那女人死后,不,死前很久,就没近女色了。这辈子也就这个女人。这么久,差不多把那事都忘了。只当自己不是男人,裆里没那个东西。而且自打知道自己有病后,对那个东西还厌恶哩。

治了真好。过去腰有酸软现象的,现在没了。过去拉尿有隐隐不适的症状,也消失了。咋就没想到看看?哪里会想到医院,吃得屙得,就是没病。过去就是这么说的。

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如果真治好了,可以再找个人,大妹说过的,这事包她身上。如果有生育能力可以生一个,我的,我自己的,亲生的。不可能。因为有一个且是儿子,就不能生了。可那不是我的!我哪里有儿子!我跟计生干部去解释?这是不能讲的。

有一天,他去再次化验,医生给他说,你有些晚了,精子不多哩,炎症好像没了还是浓。

脓?浓?医生还说,你的精液咋有点怪呢?味儿也不对,好像有股农药味。这气味少呢。这种难治的情况,有的是近亲结婚生的孩子会出现无法液化的浓精,二是环境污染导致的浓精,那是难治的。他就问,那是不是我治不好了?医生说,也不见得,因人而异,你的问题有点顽固。但好与不好,你得同房试试,你老婆呢?他说,我老婆死了。医生说,噢,死了,你治那个干什么?他说,治好了再找啊。医生看着他,有点怀疑的意思。好像瞧不起他能再找老婆似的。医生说,好与不好,你得边试边治,说不定就怀上了呢?对不对?

他何尝不想,手淫哩,这个年纪了还弄这个。不是厌恶自己流出的东西,恨不得一天一次,一夜五次。他是个耕板田的身坯,壮得能打死老虎。到哪儿找人去?老婆本来好好的,被无良长辈搞死了。

他去嫖娼。街头有为农民工准备的女人,三四十年纪的,丑的,涂脂抹粉的。五十一次。他有一天就下了点决心,去了,被女人带到一个狗窝样的小房子里,在里面打了一枪。很快,可能长期没做,或是不内行——干这种偷鸡摸狗的活儿,或是紧张,惊吓,怎么都起不来,那个北方女人给他想了许多办法,勉勉强强地引导进去,进去没两下就流了,取下套子,交钱,不像干那事儿。出来,没有感觉。后悔花了五十元,下馆子吃两顿了。一个农家小炒肉才十二块钱,可吃四盘。真是俗话说的,上床美,下床悔。上床也不美呀。那女人还说,你身上有气味哩。我又不吃蒜子大葱,不像你们北方人,我啥气味?农药味。自己有时闻得到。他娘的我不嫌你你还嫌我,想想咱老婆比你漂亮一百倍,干净一百倍。还不上套子。上套子,叫什么睡觉,没有肉和肉摩擦的感觉,比自己解决还差。自己解决时,想村里的阿莲、刘巧、王英什么的,兴头儿就来了,净想些美女。眼前却是大嘴黄牙风干脸一北方大嫂。

有家真好。村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