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卖鼠药回来的阎国立跟每一天没什么不同。他根本没想到有一个人将要结束他的生命,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个人就藏在猪圈里。说起这事儿,儿子无能,他不能肥水流入他人田,自己花钱娶回的儿媳妇不能就这么荒废了。有田不能不种,有种不能不撒。后来证明是可长庄稼的。而且收获不小哩。出了事,他狠狠地说过来了。话总是要说的,盘总是要翻的,伢还是姓阎,还是阎家一泡尿,阎家添丁添口,有什么不好?今天他还去了学校,圣武说他爸刚给他寄了钱,买了一个电子辞典。“噢,”他说。快放假了,他本来想说“问问你爸今年过年回来啵?”但他没问。他不会问。他总觉有点对不住儿子,特别这儿子还这么给圣武寄钱。这让他心情挂不住。这儿子从来就是逆来顺受的,太老实,憨厚。但人不能这么老实,一个男将不能这么老实。可他愿意跟圣武寄钱,你又能拦他?这像啥男人嘛,孝文狗日的,你恨我还好些,让我好受些。跟我打一架最好,最好是把我打得头破血流,这事就解决了。他自己也隐隐地感觉,这事还没最后解决。他有这个预感。
晚上喝了点小酒,还真是菜园里掐的红菜薹,加了腊肉,口齿留香。不过他喝了酒,总有些伤感。一个卖鼠药的人,也会伤感的。他近来记忆不好,这也是伤感的原因。前天把一袋鼠药忘在车篮里了,损失两百多。有一次车未锁,不是陡然记起,车也没了。不过这个冬天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梦见那个女人。不是临死前枯瘦的样子,而是丰腴的、奶水四溅的那个肉身子。他许多个晚上,都会习惯地去那个猪圈看看,揿个火机看看,不为别的,是喝酒伤感。在那个薯藤架上,他曾无数次地与那个女人在此偷欢。这地方虽有点臭味,但很刺激。也很私密,外人一般不知道。这女人好喊叫,过去常听见儿子房里传来的怪叫声,后来证实是真的。可这里偷情,如何能叫?就在薯藤架上准备了一些断砖,她叫时他就用砖砸底下的猪。猪叫得凶,把她的叫声就压下了。她干那事时也像杀猪般叫的。他让她快活到顶了,他这方面是个专家也是个实干家。
鸡叫了。第一遍。许多鸡还是懵懂的,只有极少数爱出风头且失眠亢奋的鸡才叫。没有几声,会沉寂。第二遍鸡叫跟第一遍鸡叫离得很远。阎国立迷迷糊糊起来出门小解,厕所就在猪圈旁,他就进入了猪圈。阎孝文还在想怎么进屋去结果那个人的小命,犹豫的时候,小命送上门来了。这不是幻觉吧?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被发现了咧,当那个人打燃打火机的时候,他在慌乱中摸到薯藤堆里的砖头一动不敢动。他已经发现那些砖头了,不清楚为啥有这些断砖头。那个人转身离去时,他跳下架子,狠狠向那人的后脑勺砸去。
砖头是半块,但出去的力非常大。他本身就很有力。一下,再一下,再一下。他不知砸了多少下,一次比一次狠,好像决心是一步一步地坚定的,一步一步清晰的。这个人应该砸死。最后这么想时,这个人就倒地了。
这个人真的不知道谁半夜三更在他背后拍砖。他什么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倒了,没命了。
阎孝文在慌乱中戴上口罩。农药的气味越来越重,也许是血腥味,身上有了血,还糊了一脸。后门是开的,他看了一下,没有进去,这儿不是自己的家了。这里很陌生。这里是别人的家。他连夜跑了,赶往他打工的地方。他把大衣都扔进了野猫湖里,洗干净了脸。他第二天下午就去雪地中挖洞栽电杆。
只有那半截砖头,留下了他的指纹,也留下过他父亲的指纹。就是这样。都没有想到,杀人者是几千里之外潜回家的儿子。他的准备这么精心,他的复仇这么决绝,仇恨这么漫长。说白了,耿耿于怀。而报案的是杀人者的大妹,她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过去两年多了,那样一个老受气的老实哥哥会出这个恶手。如果想到就不会报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