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你看你的手。唉!你这身上。明明身上一股浓重的花露水气味。是蚊子咬的她不知道?没告诉她。香儿是被她拉拽着去村医务室的。她不想去。她强扯着她。
一路上只有伤心。黑暗太重。路不平。村子太死。没碰着人。只有她俩静得死人的行走。没有话。
王医生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脸上,说你这是怎么了,是过敏还是中毒?蚊子咬了?不信。你看你抓得鲜血直流的,是不是农药过敏?哈哈哈哈……王医生笑岔了气,笑死过去了。笑得像鸡捏了脖子。庄姐说,您郎嘎喝了笑婆婆汤?“你还活着呀!”王医生说她。这是什么意思?王医生仔细清洗她的伤口。她说,您郎嘎笑我什么咧?庄姐也火了,说,是像您郎嘎这么笑的?王医生说,总有想笑的。哎呀,我说了吧,还不是村长说的!庄姐想听,香儿却不安,一定是与她有关的。莫非那天晚上的事马瞟子添油加醋乱讲了?果不其然。王医生说你呀你,说你洗澡不关门,他故意整你开你的玩笑,故意不走,让你躲在牛栏屋里,差点没让蚊子把你抬走。劈劈叭叭打蚊子他咋没听见呢……
不讲了,不讲了!香儿阻拦说。可庄姐非要问这是怎么回事。香儿不说。王医生说,没有什么事,马瞟子村长开个邪皮玩笑。“太不是个人了!”庄姐后来骂,“还是村长哩,就是个流氓地痞,一肚子坏水。”
“怎不是?别跟他当真的,是那种人,稀泥巴扶不上墙。也不是个蛮坏的人,还是个英雄,跟奥巴马一样要得萝卜奖哩。为啥呢?我给你们说个他的英雄事迹。刚听打针的东富讲的。他爹用牛拖石磙碾菜籽,村长去帮忙,牛爱拉屎尿,可不能拉在菜籽里。村长就提个桶子准备随时去接的,只要牛一撅尾桶就要上去。可走了两圈牛没拉,村长觉着桶重了,就放下了,再赶牛碾,这时候,牛却突然撅起尾来,去拿桶又来不及了,村长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粮油财产不受损失,手疾眼快,把那沙牛(母牛)的阴部用手捏住,可捏不住,由于压力太大,那尿喷出来,正中村长的头脸,臊了一身。这事他没宣扬,是他老婆说出来的。说老马身为村长,应该和美国的奥巴马总统一样得萝卜奖的,说老马为了保护人民财产,双手捏牛屄,奋不顾身冲向前……嘎嘎嘎……”
“你说是这样吗?你说话。”
“你说是哪样?”
“你终于说了,你为什么不关门?”
“我不知道。”
“你躲得快哈。”
“我没躲。”
“可你在牛栏里。”
洗澡。用药,用艾蒿洗澡。止痒的。庄姐烧了水和好药尴尬地站在一旁。香儿说,你回去吧。有月光。有狗在叫。有很凉爽的风。蚊香袅袅。空气很干净,没有蚊虫飞舞。很安静的夜晚。你回去吧。她又说。
“你的手不能洗。”“我能洗。”“你不要我了?你真能啊。你的手是不能沾水的。”“我能。总能的。”她说。“你给我脱衣裳。”“你回去。”“请你听话。”
她只能像个小孩子任由她摆弄了。在她的面前她就是一个小伢子。她叫她鬼崽子,可现在没叫。脱她的衣裳。她挣扎了几下还是顺从了。或者根本没挣扎。她举着伤手,像投降一样的。艾蒿水的气味香且润,一股清苦的香,浓郁密布的香,苦草的香。“我来,你给我拧袱子就行了。”“你老实地坐进去。”不过朦胧的夜色让人有较好的隐藏,使情况变得较为缓和。况且她的伤手的确不能沾水,也使不上力。她还是个孩子。她真让她洗。羞涩让黑夜掩饰,黑暗有大胆的行动。打药皂,也是在王医生那儿开的。打农药治虫的洗手也要药皂。就像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孩子洗澡。没说话。她的手和着滑腻的肥皂沫在她身上揉搓,抓挠。很舒服。想起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母亲。热气蒸腾,药香与皂香。那双极像母亲的手,知道孩子身上每一寸的需求。第一个暗处需要的爱。
“哈哈,这下你的皮肤像癞蛤蟆了,太美了!”她奋力洗,奋力说。全身是疙瘩。她说得对。她很有力,有疱的那儿停留多一些,多抓几下。胸部,或者私处。“你要多泡泡疱才会消的。现在你坐盆里不动,至少半个小时,让药渗进去,才会消毒止痒的。她吐出一口气,累了,伸起腰,汗水滴到她头上。“我能洗洗么?”没等香儿回答,她就去接水了,一桶凉水,呼呼啦啦往自己身上浇。再脱衣。看不见她的身子。再去接水,再一桶,过来把袱子给了香儿那只好手上,命令:“换手抠背,帮我擂擂。”她只好坐在药水盆里帮她擂。她胸前背后指挥着。还不时发出夸张的呻唤,好好好好。她自己擦净了身上的水,要她别动。进屋去拿来了一条线毯,将香儿一裹,从脚盆里水淋淋抱起来就走。她的力气真大,三两步已把她丢到床上。又三两下给她擦净了身子。再等薄被盖来,两个人已在一床被子底下了……
那是两个肉体纠缠的生命。没有灯。肌肤的亲昵就像是磁铁。什么都有可能。就像两条在月光野湖里嬉戏的鱼。抚摸和舔吻是她们唯一的瞬间。她抠捣她。她长长的手指也抠捣她。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打开?什么时候从对方的舌头上汲取到一缕稻花的香味?她什么时候开始堕落和被淹没,失去了自己?她为什么需要?为什么在叹息中呻吟?她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冲向云端的体验?灵魂腾起来,长上翅膀……噢,那颤栗的身体为何像土地的墒,已经酥了,被蹂躏的肢体,迸溅的汁液……身体的暗泉被谁凶狠地凿开了……可以死去,可以抛弃。幸福的极致是死,死的极致是幸福……是一次深深的自戕自毁?一次被自己默许和怂恿的强暴?什么都给她了。什么都不留下。猝不及防的她,把过去阴暗的生活丢了。她的呼吸在进行垂死的挣扎和战斗。到处是爆炸和侵犯,交融和呐喊。黑夜属于勇敢的幽灵。湖水在咆哮。牛发出一声一声的长哞。
她像一摊水一样瘫软在床上。
阳光是昨日的。人不是了。在挥霍中体验第二个青春和生命的感受。
短信铃声。两个字:老婆。
她似乎病了。手很痛。因为那种疯狂一定波及到了伤手。伤手惨遭株连。
“爱与不爱,也就一夜。”她的短信。什么意思?
“也许我错了。”短信。
她都没回。香儿。甚至不想动一下。
野蜂嗡嗡地在墙上打洞。牛已系在后面塘里困水,能听见它鼻子的喷水声,也能从窗口瞅到。鸡生蛋了,咯咯嗒,咯咯嗒。脑子里水洗过一样空白。空。突然想起“龙阳之癖”的说法,是村里过去说男人们鸡奸的事。这事呢?昨夜的?……
疯狂得不是地方,不是对象……
庄姐给她把乌子接回来了,让乌子在她家吃了饭,还带了一碗饭来。没说什么。乌子说妈你手是怎么了?她说是砍菜籽伤了。庄姐给乌子烧水洗澡,她还要帮她洗衣。乌子很乖,不问他爸三友。只当没他了。衣洗了,晾了。还给她打了一盆水在床前。屋子全收拾了。她做这些时有点异样和沉闷。仿佛做错过什么。
她坐在堂屋里给她发短信:“请你高兴一点。洗个脸了吃点。”
她说:“我走了。”她被升起的夜雾卷走了。她带上门时给乌子打了个招呼,说明天还是去她那儿吃饭。乌子点点头。夜晚像懒洋洋的草垛发出窸窣声。田野空豁,传来枭的孤叫。乌子什么也不知道,打着成人的粗嗝却在厕所喊,拿纸来哟妈,芝华幺幺的酢鱼好好吃!这伢!拉屎还说吃。一定是很好吃。胀出的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