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潋滟嘟着嘴坐在圆桌旁,胡乱地敲着桌上的碗,正在为今天求婚不成功之事懊恼,就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水丫头!”
水潋滟霍地转身,看到一长须黑衣老人站在面前。
“外公!”水潋滟看到水烟波的一霎那眉开眼笑的,多日未见外公,她也很是想念,可转念又一想外公是要捉她走的,她这一走就要离开东晏哥哥,想到这里,她笑容僵在脸上,随即飞身要逃,水烟波更是先她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就像拎小猫咪一样,将她捉住。
“外公……”水潋滟撒娇地说,“潋滟还有事情要做,外公先放了潋滟吧!”
“有事情?你让那姓石的小子娶你都说了两次了,这次还搞这么多花样,唱曲儿给他听,他都不理不睬,你还要怎样?”水烟波看着一桌子的碗,不屑地问道,同时将她按在椅子上,瞪眼示意她不许搞怪。
原来外公一直尾随着她,可是偏偏又不露面,难道是默认她的行动?
“哪有两次,明明就是一次,这次就是唱曲儿而已!”她开始诡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外公我不知道这两句词是什么意思?”看着水潋滟的干笑,水烟波有些不悦地怒斥道,“我水烟波的孙女要此等低声下气地求人娶吗?而且那个人还是你弑父杀母仇人的儿子!”
“外公,齐桓公皆可不计前嫌重用管仲,外公也说要恩怨分明,弑父杀母的人是宋连成和石定君,不关东晏哥哥的事情,况且东晏哥哥自小便带我甚好,又怎能以仇人视之!”水潋滟不服气的说。
“管仲是治国之才,那个姓石的小子迟迟疑疑窝窝囊囊的还不及你那木讷的爹爹,你的伶牙俐齿倒是随了你娘,乖巧听话是一点都没学到!”
水潋滟笑眯眯地赔笑道:“东晏哥哥只是还在礼教的桎梏之中,不像潋滟受到外公长期英明的熏陶能随心所欲敢说敢做。况且,潋滟的伶牙俐齿也是传承自外公。”
水烟波瞪了她一眼,水潋滟知道外公的怒气已消,便试探性地问:“外公,您老人家一直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现在突然现身呢?”
“你是觉得外公出现得早呀,还是晚呀?”他反问她。
“外公出现得当然晚啦,因为水丫头也想外公了!”水潋滟抱着水烟波的脖子,一脸讨好的样子。
“哼……”水烟波忽视她谄媚的笑容,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快:“你如此花心思讨他欢心,他却视你为无物,我这般好的孙女,岂容他无视!今晚我便问她是否娶你,若要娶了便罢,若要拒绝,你便跟我离去,与他再也不相见!若要我再看见你与他见面,见一次废只手,见两次废条腿,若见第三次我便要了他的命!”
“外公,你为何要这样?”水潋滟不高兴地嘟起嘴。
“他若不愿娶你,你见他又有何用,依然不娶你,所以再不相见!若他以后再来找你,只能证明他之前没有珍惜你,这样事后后悔的人又有何可留恋!”水烟波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回绝,“当初即便我再不喜欢你爹爹,但你爹爹对你娘倒是极好,发誓非她不娶,并愿意为你娘放弃一身荣华,现在想起你那不会武功,不能保护你娘那不中用的爹爹都要比那小子痛快很多!”
“外公……外公……外公别拉我!”水潋滟像只小鸡一样被老鹰捉着临到石东晏的房间。
石东晏的心砰砰地跳着,那一身红衣映衬下的颜儿还在他眼前浮现,睁眼闭眼全是她的身影。
他的经脉又有些异常,气血也开始翻涌起来。
自从那次暗室意外之吻之后,他都刻意与颜儿保持距离,因为越与颜儿接近,这种感觉越明显。可是,他又总是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注在颜儿身上,喜欢听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细语,偶尔放任她小放肆地做着粘人的亲密举动,而这种又远又近不能控制自己感觉的情况开始令他不知所措。
难道这就是颜儿口中“喜欢”的感觉吗?一旦有这种感觉便开始有了贪念,想再一次得到,想永远拥有。
他从未想过十多年的兄妹情会悄悄开始变质,而现在他该如何面对?
而琬儿是他从小就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对琬儿,他是要有责任的,而对颜儿,他要怎么办?
“砰”一声,门被不客气地踢开,在三个黑影闪进之后,门又被掌风关上。
石东晏一见来着便全身戒备,只见水烟波一手拉着水潋滟,一手揪住宋琬儿,宋琬儿俨然被点了穴道,虽有意识,但一动不动,水烟波将宋琬儿丢到榻上,他自己径自坐在圆桌前。
水潋滟识趣地倒了一杯茶给水烟波,然后乖巧地站在他身后,小心地抬眼看着一脸疑惑的石东晏。她知道,外公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现在她只能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了!
“颜儿,你没事吧?”
看了一眼被人点穴躺在榻上的琬儿,石东晏随即转身看向水潋滟,颜儿曾经说过,这个长须老人收留了她,且带她甚好,此时这老人应该不会对颜儿不利,只是为何他会突然出现?虽然一直想找他复仇,但是这个自称水烟波的老人今日在这里出现,还是令他倍感疑惑。
“东晏哥哥,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水潋滟本想提示石东晏自己要小心,却不知如何开口。
“姓石的小子小子,你是不是还要找我报仇?”水烟波朗声问。
“杀母之仇,废父之仇,还有宋家庄灭门之仇,我均要与你一一算来!”师傅一直教导他要放下,可是这么多的人命,叫他如何放得下!
水潋滟轻轻垂下眼帘,眉头锁起。
“好,你若有本事,今日便可与我决斗,不过,今日我找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水烟波看了一眼水潋滟说,“是为了我孙女的婚事。”
“孙女?”石东晏看着水潋滟,口中迟疑地念道。
看到石东晏疑惑的表情,水烟波脸色一沉,不悦明显写在脸上。
“水丫头,你该不会都没有跟这个姓石的小子说,你是我水烟波的亲孙女吧!”
亲孙女?石东晏霍地转头看向水潋滟,眼神中透露着怀疑与震惊,石东晏从未怀疑过颜儿的身份,即便颜儿曾经说自己五年来与长须老人在一起,他都没有怀疑过颜儿与那个水烟波之间会有什么关系,直到今天,水烟波告诉他,这个与他有杀母之仇的老头竟然与从小长大的颜儿是血亲,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水潋滟迎着石东晏的目光,默默地点头。
几乎是晴天霹雳,石东晏脑子里一片空白,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日盼夜盼终于盼回来的颜儿竟然是仇人的孙女,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东晏哥哥……”
水潋滟心疼地叫他的名字,而他却置若罔闻,她跑上前去习惯性地拉着他,却被他慢慢地推开。
“东晏哥哥……”她伤心地低唤。
“姓石的小子,我今天只为一件事,就是我孙女的婚事,我杀你家人是我的事,你找我复仇也是我的事,这些事都与我孙女无关,我并不介意我孙女嫁给你,只是,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的孙女为妻?”水烟波扬声问道。
无关?这怎能无关?生他养他的目前活生生地被人掐断脖子死在自己眼前,父亲被人挑断手筋脚筋摊在榻上已成废人,宋家庄上上下下几十口的人命,怎能无关?
看着石东晏震惊无助难以接受的神情,水潋滟忍不住说:“东晏哥哥,难道我是外公的孙女就这么难以接受吗?虽然我知道你爹爹是杀死我爹娘的凶手,但我从来都不介意和你在一起,还一直很感激娘从小对我的照顾,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颜儿……我虽然叫水潋滟,但是我是东晏哥哥永远的颜儿呀!”
“颜……水姑娘。”
叫道一半,他突然改口,故意忽略水潋滟黯然神伤的眼神说:“我爹爹并不是杀你父母的凶手,那都是一场天大的误会,而我却亲眼看着你外公杀了我娘!”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澎湃翻涌的情感决然地说:“我不能娶你,也不会娶你,而且,从今天开始,我们再无兄妹之情!”
“东晏哥哥的意思是,不想再见到颜儿了?”水潋滟奇怪地看着他,“可是颜儿这么想东晏哥哥,东晏哥哥也不愿再见颜儿吗?”
“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他闭上眼,几乎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你这姓石的小子实在迂腐,的确配不上我家孙女!”水烟波听得生气,“好,既然这样,你俩以后便再无瓜葛!你若再见她一次,我便废了你的手,再见她第二次就卸了你的腿,倘若再有第三次,我便杀了你!”
水烟波起身,拉着水潋滟临走前对石东晏说:“我跟随你们大半个月,你们竟没有一人发现我,今日我跃窗而入,点了那丫头的穴道,你竟也没有发觉,就凭你这本事,我怎么能把水丫头交给你!你若想报仇就再练个三年五年,你若来了,我水烟波下手绝不留情!”说完,便带着水潋滟离开。
一切都这么结束了吗?
石东晏望着窗外水烟波远去的方向,愣愣地甚至忘记了给宋琬儿解开穴道。
一炷香前,颜儿还在唱着小曲给他听,还一身红装地婉婉地吟着“山有木兮木有枝”,此时此刻,却什么都消失了,以后不会再有那甜甜的笑容,小麻雀似的欢快的身影,不会再有对他说不完的话,不会再有那突如其来意外的吻……
一切都成为过去……
只是为何这理所应当的事情让他如此痛苦,胸口就像被千斤重物挤压着,让他不能呼吸,是因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吗?慢慢地,慢慢地这种不能呼吸的痛会好起来吗?会吗?
水潋滟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叶子漂浮在空中,就像树没有了根。
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永远要和东晏哥哥在一起,即使在离开他身边的五年里也是在不停地想他,并且始终抱着这个愿望,可是为什么当东晏哥哥知道了她与外公的关系之后就不想让她在他身边,甚至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呢?难道这么多年她与东晏哥哥的感情竟然敌不过东晏哥哥心中的仇恨?
外公说东晏哥哥迂腐,还劝她,一个人五年都没有想通的心结,怎能在一念之间被点化,外公说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只是外公说的话一点都不能缓解她此时的心情,她还是想他。
“外公,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要去哪里?”跟着水烟波在寒夜中走了好久,最终停在一座大宅前。
“到大名府的督军家里借宿一晚。”水烟波看着孙女黯然神伤的样子,也不禁心疼,“水丫头,还是和外公在一起吧,明天外公带你去祭拜你爹娘。”
水潋滟点点头,两人飞上高墙,准备在督军家“借”宿,两人在行走之间听着下人们的对话。
“督军大人还在书房和几位大人们商讨事情,听说契丹又犯雁门关了。”
“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过年也是大宋国的人过年,契丹过什么!”
“听说这次契丹的西辽王亲自督战,所以咱们督军也一直关注着雁门关马将军的动态呢!”
“打仗打仗,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别乱说,让别人听到了不好……”
下人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水烟波与水潋滟从房檐上跳下,走进一间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