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石家堡。
石定君坐在木质轮椅上,看着石东晏与宋琬儿在石家祖宗的牌位前叩头,待两人起身后,与他们一同来到石家堡的正厅,与儿子聊天。
石定君手脚均不能动弹,只是坐在轮椅上,靠下人来服侍,因为长期不能行走,他的手臂和腿已经开始萎缩,手已经团在一起,不能再张开,脸也消瘦下去。
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威风凛凛变成枯木一般,每一年过年归家,他都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石东晏不禁悲从中来,五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爹,您这一年又做了什么,身体可又有异常?”石东晏关心地问。
五年前石家堡的一次劫难,让石家堡几成废墟,而爹爹在这五年中仅凭一人之力,又重建了石家堡,这五年来自己没有在爹爹身边照看帮忙,没有尽子女应尽的义务,石东晏甚觉自己不孝。
“还能做些什么,看着家里那几亩田地,再石家堡还有哪里要修葺的,每逢初一十五就在门口摆个善堂,救济些穷人,年年这样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这一年又长了什么本事,遇到了什么新鲜事,说来与爹爹听听。”石定君一副看淡世间百态,从容淡定的表情。
“东晏也是一样,在天台山与师傅练功,时而随师傅云游四海。这一年师傅也说孩儿的武功精进不少,但是与那些高手对决还是没有胜算的,依然要勤加练习。”石东晏想起与水烟波相遇时的情景,现在他依然不能与水烟波对决,心中暗叹。
“爹爹让你与空调大师习武旨在修身养性,又不是让你去找高手对决,东晏,你不要忘了拜空调大师为师的初衷。”他就有这么一个儿子,石家还要靠石东晏传宗接代,如今石家堡已经不是一个安全的容身场所,唯有将他托付给一个武林高手才能保他周全。
“琬儿呢?东晏他有没有照顾好你?”石定君转向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宋琬儿。
“石伯伯,石哥哥他对我很好。”她嫣然一笑,自从石东晏身边没有了水潋滟,特别是大名府的石东晏与水潋滟诀别时的情景,让她的心情格外舒畅。
“爹,我和琬儿这次回石家堡,路上碰到了颜儿。”石东晏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告诉了石定君。
“什么!”石定君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变为惊讶,“你见到了颜儿?”
“是。”
石东晏将遇到水潋滟的经过说给石定君听,只是自动省略了暗室接吻和唱曲求爱这几个环节。
“那颜儿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想起来石家堡之前的事情?”石定君略显激动。
“这一点孩儿倒是也不确定,但是在石家堡的一切,颜儿倒是没有忘记。只不过,颜儿好像误信了水烟波的话,认定爹爹是杀她父母的人。”
“噢?她这样说?”石定君垂下臃肿的眼睑,沉思着,莫非她已经记忆起当年的一切?“颜儿有没有说要来石家堡?”
“颜儿只是一路跟随,只不过在大名府的时候便与水烟波一同离去,依孩儿猜测,两人并不会来石家堡。颜儿真名叫水潋滟,竟然是那个黑衣老人水烟波的亲外孙女。”
石东晏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地说出这个事实。
“当东晏知道这件事后,便与颜儿断绝兄妹之情了。虽说爹爹和师傅一直劝解教育孩儿放下复仇的念头,可是娘惨死的场景仍在孩儿脑海里历历在目,爹爹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连琬儿都不得不随我拜师学艺,这么小的年纪就行走江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那水烟波所赐,爹爹怎能叫孩儿放下仇恨,不想不理不问不管呢!又怎能与水烟波的孙女兄妹相称!”
他一口气说了藏在心中五年的话,也似乎在给自己一个与曾经的那个颜儿决绝的理由。
石定君听完后未在多说,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你们两人快去歇歇吧,这两日在石家堡准备准备,腊月二十八就是你娘和你宋叔叔一家的忌日,我们一起去祭拜。”
说完他让下人推着轮椅回自己的房间。
让下人退下之后,石定君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按下书桌旁一个按钮,房间的一面墙旋转开,不一会,从墙后暗道中走出一名黑衣人,站在石定君面前。
“主人,什么事?”黑衣人问。
“向江湖中散播消息,后晋高祖石敬瑭藏在燕云十六州的半张藏宝图在一名十六岁白衣少女手中,那名少女名叫水潋滟。你按照我的描述,画一张人像,散发出去。”
既然他一人找不到半张藏宝图,那就让全江湖觊觎这些宝藏的人帮他去找,即便那半张藏宝图不再那丫头手上,真正的藏图者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自动献身的。
“是,主人。”黑衣人再次退回暗道之中,石墙再度还原。
石定君靠在轮椅上,嘴角危险地抿起。五年前空调大师带石东晏和宋琬儿离开后,他也去过宋家庄,并且将宋连祥藏在地窖中的家产全部秘密运回石家堡。他用了五年的时间重建石家堡,如今石家堡到处都是暗道,特别是他的寝室,更是机关重重,而那些帮他重建石家堡的工匠一个个地也都死在了石家堡,因为这些机关只能有他知道!
他又用重金雇佣了一批专门供他用的江湖杀手,这些江湖杀手就是他的手,就是他的腿,就是他的眼线,而对于这些爱财不要命的江湖杀手,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他下的毒,如果不定时服用解药,身体就会从外至内慢慢腐烂。曾经死在他手中的一名高手骂他狠毒,如今他已经是半个废人,如果他不狠毒,怎么能控制得了这群杀人如麻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这五年中,他从未放弃对那半张藏宝图的寻找,只是一直没有追查出那黑衣老人的消息,这次偏偏这么巧,那个水潋滟自己送上门来。
当初收留水潋滟也是因为那白衣女子将藏宝图的信息告诉给这个小娃娃,他也是为了从水潋滟身上套出藏宝图的信息,怎奈这娃娃一直处于失忆的状态,让他无从下手。不过收留水潋滟倒也让他和石东晏在那场浩劫中幸免遇难,这也是始料不及的。
这次若真的拿到藏宝图,找到宝藏,他凭这些宝藏便可囊括江湖英才,届时东晏学成归来,便可借此号令江湖。他石家从祖上就应是人中之龙,如今他石定君做不了皇帝,倒是可以做做武林盟主,也不算辱没了祖宗!
年三十,檀州,黍谷山下。
雪犹如一幕白布覆盖了整片黍谷山,这座十三年前被一把火烧光的小村庄已在废墟上重建,那农家小屋上同样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在日光中反着耀眼的阳光。
孩子们在雪地里跑着,跟着大人一起贴春联,炊烟已袅袅升起,村里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十三年前,爹和娘就是在这里过着田园般的生活,及时在燕云十六州这汉契混居,战事纷乱的背景下,两人依然过着幸福的生活。
“外公,为什么爹和娘不能在没有混战的地方隐居生活呢?”站在水烟波身边,水潋滟看着山下的小村庄,疑惑地问。
腊月的檀州城寒风凛凛,水潋滟披上了件白色毛披风,脚下穿了黑色小皮靴,白色的貂皮帽子盖住微黑的秀发,只留了两条大辫子搭在胸前,整个人像雪之女神的化身一样,融在雪中。
“你娘生在南方,但是你爹是契丹人,你爹为了你娘放弃了在契丹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但他一直心系着契丹,却又不能回去,你娘也就为了迁就你爹,两人便在这里落脚生活。待你出生的时候,外公见你长得水灵宛若碧波湖水,便给你起名叫潋滟。”水烟波仍是一身黑袍,站在水潋滟身边。
“那潋滟为何会随娘的姓?”水潋滟看向水烟波。
“当然是外公说的,我把宝贝女儿都给了他了,要我的孙女姓水,又有什么问题?”水烟波说得理所当然。
“按照外公所说,爹爹是大好的人,很爱娘,但外公为何不喜欢爹爹?”
“半点武功都不会,还将我的掌上明珠骗到战事连连的偏远地方,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原来外公一直在吃爹爹的醋!外公对娘在意之极,突然之间娘被另外一个男人抢走,不能再陪伴在外公身边,外公当然不开心,可因为这样就嫌弃爹爹,外公也真是不讲理的老头!
水潋滟心中这样想,可是却不敢说出来。
“外公,可是东晏哥哥会武功哦!”水潋滟话题转到石东晏身上。
“他学功夫是要来杀外公的。”水烟波冷哼了一声。
“也许东晏哥哥还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个大恶人,等知道了之后就不会对外公怎样了。”她小心地劝说着。
“你这丫头脑袋里想什么外公不知道吗?”水烟波冷眼的瞪她,“那个姓石的小子刚刚知道你是我孙女就与你划清界限永不往来,你还对他抱有什么期望?而且,外公怕他不成!”
“外公自然不会怕他,只是外公就此否定了东晏哥哥却是对水丫头不负责。”她噘着嘴说。
“你这丫头到挑起外公的不是来了。”水烟波微怒道。
“当年外公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候,外婆起初不不也是断然拒绝,誓死不从的么,直到最后被外公的真情所打动,两人才幸福地在一起吗?如果当时外公因外婆的反对而放弃,那怎会有娘,又怎会有水丫头我!所以外公这样否定东晏哥哥,就是对水丫头的不负责。”
“你……”没想到水潋滟会用自己切身的例子反驳自己,水烟波顿时语塞。
“外公……”水潋滟抱住水烟波,刚刚冒险顶撞了外公,现在再用怀柔政策,“水丫头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那人恰恰是东晏哥哥。水丫头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外公,水丫头也相信自己能打动东晏哥哥,让他像爹爹爱娘,像外公爱外婆一样爱水丫头的!”
“不知所谓!”水烟波冷冷地哼了一声,但却将水潋滟抱在怀里。
这世上,他所在乎的人都一个个死去,现在就剩下这个宝贝孙女了,看着她这般苦苦哀求,水烟波又怎能忍心再说一个“不”字。她的宝贝孙女和她娘一样固执,和他一样固执!
“外公,我们要去哪里吃年夜饭?”水潋滟知道外公已经心软,她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问。
“这冰天雪地的,咱们两人吃年夜饭也太过萧条,从这里出发向北,以咱们爷孙俩的脚程,再走两个时辰,便可到达契丹在古北的大营,外公带你去契丹的大营,咱们在那里吃年夜饭!”
“好呀!去年在皇宫和皇帝老儿吃的年夜饭,今年去契丹的大营吃年夜饭,明年我们到上京契丹皇帝的宫殿去吃年夜饭好不好?”水潋滟对水烟波的建议拍手叫好。
“明年外公还是想吃水丫头亲手做的年夜饭!”水烟波拍着她的头,宠溺地说。
“也好,那明年水丫头亲手给外公做年夜饭吃!”
两人边说边笑,一同向古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