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京城。
“伙计,来间上房!”
少女身穿白色连身夹袄,腰间用白色腰带扎住,上身又套了件立领白貂皮小马甲,黝黑的两条大辫子搭在胸前,仅头顶发髻上别了支红梅花的发簪。白衣少女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眼中闪着灵性,言行上却透着关外女子的豪放。此人正是水潋滟。
从白色的小包袱里取出一粒散碎银子放在帐台上,水潋滟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客栈,这里是京城最好的客栈,果然气派非常呀,一共三层呀!
“伙计,我可不可以要顶层的上房呀?”在顶层一览京城应该比在房顶暖和些吧,毕竟这寒冬腊月的,夜凉如水呀!
“这位女客官,我们顶层的上房都已经满了,但现在还有顶层的厢房,或者二层的正房,客官可以考虑下。”门口柜台的小伙计看着眼前这位貌美灵秀的女客官,脸有些微红。
“这样呀……”水潋滟侧头想了想说,“那我要二层的正房,可以看到京城街景的房间!”
“好的,好的!”伙计从柜台底下取出一把钥匙说,“女客官,我带您去!”说着转身出了帐台,一边带路一边说:“我们这间光明客栈不管是设施还是服务均是全京城最好的客栈,即便是在二层的正房,也可以一览京城的风光。一般做生意买卖的富贾贵人都会落脚我们这客栈!这二层的正房也是刚刚腾出来的客官要是再晚点来,可能就没有房间了。”
伙计今天格外热心,替水潋滟打开房门,又擦了擦原本就很干净的桌椅。
“女客官,本客栈不仅有最好的客房,还有京城最好的餐馆光明酒楼,就在隔壁,客官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要求送到您的客房,只要您交代一声就好。”
“好的,有事情我再叫你吧!”
水潋滟对伙计淡淡一笑,伙计的脸又微微泛红。送走了伙计,水潋滟打开小包袱看了看所剩无几的银两,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看来今夜还是要赚点银子去,要不然明天就要饿肚子了!今夜要去哪家呢?”她侧头回忆了下刚刚来时途径的各个府宅,“就是那个武国公的府邸吧!看上去院落蛮大的,应该有油水可捞!”
外公教育他,缺钱就像贪官污吏借,她完全有遵从!
唉,想起外公,水潋滟的大眼睛立即弯成月牙状,想她之前在石家堡读了八年的圣贤书,深读孔孟之道,可在遇见外公之后,之前所学全部被推翻。
外公行为古怪,思路怪异,罔顾世俗礼教,几乎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常人越是觉得错的事情他越是要做,而且要做得彻底!
外公会与相距四十多岁初出茅庐的江湖才俊称兄道弟,还要她管那个人叫大哥,辈分完全混乱!外公还曾拆了王家村的贞节牌坊,鼓励寡妇再嫁!
外公说,自己就是娶了比他自己大十岁的外婆,才生下娘的。而外婆当年就是被卖到一户人家与一块木头拜堂成亲,一直守活寡,直到外公游走于此,对外婆一见钟情,将外婆带走强行成亲。虽然她不知道外婆当时是怎样的纠结,但从外公提及外婆时的表情来看,外公对她是极为钟爱,即便现在还脸露怜惜之情。只可惜外婆在生娘的时候难产而死,外公自然将怜惜外婆的感情转移到娘身上了。
说到娘,却也是外公的伤心处。
娘生性活泼,长得美艳,武功又得外公真传,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娘却不顾外公反对,嫁给关外的契丹人,两人乐得耕地种田,并且在燕云十六州共同生活了一年,生气的外公都不曾去见娘,直到她自己的降临,外公拗不过娘的哀求,接受了爹爹。可谁知娘的幸福生活才不到三年,便飞来横祸,爹娘与外公便天人相隔。
外公当时云游四海,勿入仙山之中,外公说仿佛山中十日,山下一月,等大半年他下山的时候,却知已过了五六年,在等外公到燕云十六州去找娘的时候,却只是一片废墟和屠村的传言。
外公发动一切江湖关系,终于查明娘是如何遇害的,当他知道消息的一刻,便是他血洗宋家庄和石家堡的时刻。宋家庄庄主宋连祥已死,石家堡堡主石定君已成废人,时隔五年,在她的劝说下,外公已经不想再去追究石家堡了,只是将所有对娘的关怀全部转移到她身上,只要她说好,外公一切都无所谓。
总之,她八年所学的孔孟之道完全被外公摒弃,外公传授给她的思想就是随欲而行,随遇而安。
唉……
她暗自叹道,不知道外公知道她留书出走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不管怎样,她这次出走,为的就是那许久许久之前自己的一个愿望。
想来自己认贼作父八年,东晏哥哥和石夫人应是蒙在鼓里的,而得到石夫人视如己出的照顾和东晏哥哥的宠爱,也是值得保存的记忆。
他的东晏哥哥,如果知道了自己就是长须老人的孙女,会是怎样的反应?她的东晏哥哥,知不知道今年的梅花开落后,他的颜儿就长大了……
走到窗边,慢慢推开一扇窗,她半身靠在窗台上,头探出窗外,京城景色尽现眼前。与外公走遍了大江南北,她还是最爱石家堡的那片梅花海,可能那是有她最美好回忆的地方吧!
京城街道上没有梅树,还好在光明客栈的院落里有几颗红梅能让她养眼,如果看梅花,她可以静静地看上一两个时辰,也许是那童年无忌的言语,让她渐渐爱上了梅花。
看着看着,她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蓦地转头向上,她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就在她与他目光接触那一霎那,那双眼中的锐利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玩世不恭的笑意。
这张俊脸好熟悉呀!
没有像一般中原少女一样躲避男子的直视,水潋滟反而盯着他开始思索在哪里见过他。
水潋滟自小对美的事物都极有兴趣,这张霸气十足又玩世不恭的脸她一定见过,只是在哪里见过?
扭着脖子往上看的姿势真的不怎么好拿,即便是她这样练过功夫的人,她嫣然一笑,用手揉揉脖子,头从窗外缩了回来。想不起来也罢,也许只是身旁的匆匆过客被她看到了呢!关上窗户,不再让外面的冷空气灌进房间,水潋滟倒了杯茶,开始计划晚上的武国公府一行。
“小王爷,武国公派来的人给您送来了这个。”一位满脸大胡子的壮汉双手托着一个托盘,盘下满是金银珠宝,金银珠宝上顶着一封信,大胡子壮汉恭谨地弯腰呈递,而窗边的青衣少年却头也不回,专注地看着窗外。
大胡子名曰杜满,也是耶律行的贴身侍卫。
“小王爷?”杜满壮汉试探着询问,那青衣少年却抬手示意其噤声。杜满疑惑地看着房间里站着的另外一个身着长衫的人,却得到一个同样疑惑的回视。
等待……
杜满看着自家小王爷脸上呈现出的丰富表情,眉头渐渐皱在一起。
终于,小王爷关上窗,回身看向他们,杜满刚要开口,那个小王爷却抢先开口道:“穆师傅,你还记得五年前我到中山郡,那次武国公从京城供奉的那款梅花簪是什么摸样的?”
被称作穆师傅的长衫中年男子迟疑地想了想,回答道:“金底,红宝石做的花瓣,簪头的梅花有拇指肚般大小,只不过小王爷后来将此簪送人了。”
“嗯,不愧是过目不忘的穆师傅呀!我也记得那支梅花簪是这样的。”小王爷随手拿起杜满手中托着的信,展开来大致扫了一眼,而后交给身旁的穆师傅,转而又看了看托盘上的珠宝,暗忖:如果她满脑袋都是珠光宝气,我倒是也发现不了那支梅花簪,只是这么巧,那黝黑的发髻上仅此一支梅花簪,还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让他不关注都难!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样子早已模糊,只是她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由衷的赞美之词他却还记忆犹新。此时的小王爷正是五年前赠与石东颜一支梅花簪的契丹西辽王的独生子耶律行。
五年前的小女孩就是这少女吗?还是那么的出于意料?想着她直视自己那灵动的目光,想着她那嫣然一笑,所有的举动均不同于关内或京城的一般女子,她究竟是谁?如果真和五年前的小女孩是同一人,她又为什么会来到与中山郡千里之隔的京城?
“小王爷,武国公这是假借宴请之名,探听咱们口风。”穆师傅看完信后将信烧掉,“可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宴客武国公还真是棋走险招呀!”
“哦。”耶律行随意的应了声,武国公的想法他早就料到了,“与其秘密会谈被人抓住把柄说不清,不如就大张旗鼓地宴客,别人倒也说不出什么。我们就去赴宴,到时就让紫阳扮成我,我扮成紫阳的护卫。”
“小王爷,为什么要这样?”杜满的头又疼了,小王爷的想法总是让他摸不着门道。
“好玩!”耶律行又露出坏坏的笑,“穆师傅,从现在开始,紫阳便是我的替身,我便是紫阳的护卫,大家记住了?”
“是。”穆师傅虽然也不清楚耶律行要做些什么,但他这个少主人自小行事就诡怪,他遵从便是,若真遇到问题,他也会想出折中的办法处理,“那我就去通知紫阳。”
“好,穆师傅,那就辛苦您和您的儿子紫阳了!对了,还有,穆师傅,我之所以会想起五年前梅花簪的事情,是因为我刚刚发现那支梅花簪重现了!”耶律行语气有些兴奋。
“刚刚?难道小王爷在街上看到?可是这是光明楼的三层,小王爷如何在这么高的地方看到往来路人头上那么小的梅花簪?”杜满问道。
耶律行轻笑一声道:“穆师傅,帮我查查我们脚下这间房的人什么来历,那支梅花簪就在那白衣女子的头上!”
“是,小王爷。”穆师傅知道,小王爷的玩心又起了,这次西辽王派小王爷来与武国公互通有无,生性好玩的小王爷自会觉得无聊,出发前西辽王也交代,只要不太出格,也便任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