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武王:名熊通,是楚国第十七代国君。随:国名,姬姓,在今湖北随县。[2]薳(wěi)章:楚大夫。成:讲和。[3]瑕:随地,在今湖北随县。[4]少师:官名。董:主持。[5]薳伯比:楚大夫。[6]汉东:指当时汉水之东的一些小国。[7]张:张大,扩张。[8]侈:狂妄,自大。[9]熊率且(jū)比:楚大夫。[10]季梁:随大夫。[B11]毁军:毁损军容。故意使军容不整。[B12]授:付予好运,照顾。[B13]祝史:主持祭祀的官。正辞:讲实话,无虚言诡语。[B14]矫举:诈称功德以欺骗鬼神。[B15]牲:牛、羊、猪。栓(quán):毛色纯一的牲畜。腯(tú):肥壮。[B16]粢(zī):粮食。粢盛,装在祭器中的粮食。[B17]成民:谓养民而使之安居乐业。
[B18]瘯蠡(cùluǒ):家畜疫病,皮毛上生疥癣。蠡,此通瘰。[B14]三时:指春、夏、秋农忙时季。三时不害。即农时不受扰害。[B20]嘉栗:好粮。栗,谷实不秕。嘉,好的。旨酒:美酒。[B21]慝(tè):邪恶。[B22]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B23]九族:说法不一,泛指有血缘关系的亲族。
【译文】
楚武王入侵随国,派蓬章去与随国讲和,把军队驻扎在瑕地等待结果。随国人派少师来楚军主持和议。
闩伯比对楚武王说:“我国在汉东一带不能得志,是我们自己失策所造成的。我们扩大三军整顿装备,用武力威胁他们,他们便会因为恐惧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因此很难离间瓦解他们。汉水以东的国家以随国最大,随国如果自高自大,就一定会抛弃小国,小国离心,对我们楚国有利。少师这个人狂妄自大,请君王让军队装成疲弱的样子,使他更加自满。”熊率且比说:“随国有季梁,这计谋有什么用?”闩伯比说:“这是为日后打算,少师得到他们国君的信任。”楚武王因此有意使军容不整,以接待少师。
少师回去后,请求追击楚军。随侯准备答应他的请求。季梁劝阻随侯说:“上天正保佑楚国,楚军表现疲弱,是在诱惑我们,君王何必急着出兵呢?臣听说小国所以能抗拒大国,是由于小国得道而大国淫虐乱政。所谓道,就是忠于人民而取信于鬼神。国君经常想到对百姓有利,这就是忠;祝史祭祀时的言辞诚实不欺,这就是信。如今人民挨饿而国君放纵私欲,祝史在祭祀时虚报功德,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随侯说:“我祭祀时用的牲畜毛色纯正而且肥壮,盛在祭器中的粮食丰富完备,怎么会不取信于鬼神?”季梁回答说:“人民,是神灵的主宰。因此圣明的君王先使人民安居乐业,然后才致力于祭祀鬼神。所以在奉献祭品时就祝告说’牲畜又大又肥壮‘,是说人民的财力普遍存在,是说他们的牲畜肥大而且繁殖众多,是说牲畜不生疾病皮毛纯洁。是说牲畜种类多而壮实。在奉献粮食时祝告说’洁净的粮食丰富充足‘,是说他们春、夏、秋三季没有遇到灾害,人民和睦,年成丰收。在奉献甜酒时祝告说’好粮酿成的美酒‘,是说他们上下都有美好的德行而没有背离的心念。所谓芳香之气远闻,是说没有诬陷别人的邪恶。因此他们专心忙着春、夏、秋三季的农事,修明五教,亲近九族,用这些来向鬼神祭祀。这样,人民就和睦,鬼神也就赐予他们幸福,因此做任何事都会获得成功。现在人民各自怀着异心,鬼神也就没有了主宰,君王的祭祀虽然丰盛,又怎能求得鬼神降福?君王姑且修明政事,与周围兄弟国家亲近,也许能免于灾难。”
随侯感到恐惧,于是修明政事,楚国就没有敢再来攻打随国。
曹刿论战《左传》
【导读】
本文选自《左传·庄公十年》,记载了齐鲁长勺之战的经过和曹刿论战的精彩言论。文章以传神的笔墨记载了曹刿自荐与破敌的经过,在他身上,体现了一个普通百姓以国家利益为重及参政议政的自觉性。”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名言,也成为后人批判官僚尸位素餐的诛心之论。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讲,鲁庄公与手下大臣能在危难时认识到自己的无能,让曹刿得以自由发挥自己的才干,也是难能可贵的。
文章写曹刿先是蓄气破敌,继而谨慎从事、不贸然追击敌人,十分细致精彩;又通过问答与动作,在极混乱紧张的场面中写出曹刿的智谋与冷静。全文仅用二百多字,极其简练又不失《左传》特色。
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1]。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2],又何间焉[3]?“刿曰:”肉食者鄙[4],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5]?“公曰:”衣食所安[6],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7],弗敢加也[8],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9],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10]。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B11],刿曰:”未可。“下视其辙[B12],登,轼而望之[B13],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B14],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B15],故逐之。“
【注释】
[1]曹刿(guì):鲁国人,一名曹沫。[2]肉食者:此指做官有俸禄的人。[3]间:参与。[4]鄙:鄙薄,目光短浅。[5]何以战:即以何战。以,凭借。[6]安:安身。[7]牺牲玉帛:祭神用的牛、羊、豕及珠玉、绸帛。[8]加:增加,夸大。[9]孚:信服。[10]长勺:在今山东莱芜县东北。[B11]驰:驱车追赶。[B12]辙:车轮行过的痕迹。[B13]轼:车前横木。[B14]克:战胜。[B15]靡:倒下。
【译文】
齐国军队攻打我鲁国,鲁庄公准备迎战。曹刿请求谒见庄公。他的同乡人说:“当官的人自会去谋划,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当官的目光短浅,没有深谋远见。”于是入宫进见。曹刿问庄公:“你依靠什么作战?”庄公说:“衣服和食物这些用来安身的东西,我不敢独自享受,一定把它们分给众人。”曹刿回答说:“这些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会因此而听从您的。”庄公说:“祭祀用的牺牲玉帛,不敢虚报夸大,一定如实反映。”曹刿回答说:“这是小信用,不能使鬼神信服,鬼神不会因此而保佑您。”庄公说:“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虽然不能都详细审察,但一定按照情理处置。”曹刿回答说:“这是忠心尽力为人民办事,可以凭借这点与齐国一战。作战时请让我跟随您同往。”
庄公与曹刿同乘一辆兵车,在长勺与齐军交战。庄公准备下令击鼓进击,曹刿说:“还不行。”齐军击鼓进攻三次后,曹刿说:“可以击鼓了。”齐军大败。庄公准备下令驱车追击,曹刿说:“还不行。”他跳下车,察看齐军兵车行过的痕迹,又登上车,靠着车前横木眺望齐军,然后说:“可以追击了。”于是追赶齐军。
打了胜仗后,庄公问曹刿为什么如此指挥作战。曹刿回答说:“战争,靠的是勇气。第一次击鼓时,士兵们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鼓,勇气便有所衰落;第三次击鼓时,勇气就差不多耗尽了。敌人的勇气竭尽,而我方勇气高涨充沛,所以能战胜敌人。大国是难以测度的,我怕他们有埋伏。我看见他们车轮的痕迹乱了,他们的旗帜也倒下了,所以才追赶他们。”
齐桓公伐楚盟屈完《左传》
【导读】
这篇文章选自《左传·僖公四年》,写楚使者及屈完善于应对,最终取得外交上胜利的经过。齐桓公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率领诸侯军队南下攻楚,树立自己的威信,巩固自己盟主的地位。但是当时楚国并没有侵犯中原,齐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讨伐,只好说楚国没有进贡菁茅,小题大作;又以周昭王死在楚国为要挟,更是牵强无稽。为此,楚使者及屈完面对强敌,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义正辞严,迫使齐国收兵。
屈完面对侵略,毫不让步的坚强不屈的精神历来为人们所推崇。”方城为城“二句,为后世不少不屈服武力的人所引用;”风马牛不相及“已成为人们熟用的成语。
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1]。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2]:”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3]。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4]:”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5]:‘五侯九伯[6],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7]。’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8],北至于无棣[9]。尔贡包茅不入[10],王祭不共[B11],无以缩酒[B12],寡人是徴。昭王南征而不复。[B13]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B14]?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B15]。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B16]。师退,次于召陵[B17]。齐侯陈诸侯之师[B18],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毂是为[B19]?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毂同好,何如?“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B20],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B21],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屈完及诸侯盟。
【注释】
[1]齐侯:齐桓公。名小白,春秋五霸之一。蔡:国名,地在今河南新蔡一带。[2]楚子:楚成王。[3]风:走失。[4]管仲:名夷吾,齐国相国。[5]召(shào)康公:周文王庶子姬爽,封于召。太公:即姜太公吕望,齐国的始祖。[6]五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诸侯。九伯:九州之长。[7]夹辅:左右辅助。[8]穆陵:楚地,在今湖北麻城县北。[9]无棣:在今河北卢龙县。[10]尔:你,你们。包茅:包扎捆束好的菁茅。菁茅是一种带刺的草,古人用来滤酒。[B11]共:同“供”。[B12]缩酒:滤酒会掉酒渣。[B13]昭王:周昭王。周昭王曾南征楚国,渡汉水时,当地人用胶粘的船给他乘坐。船到中流散架,昭王及臣属都被淹死。事已隔三百五十多年。不复:不回。[B14]敢:反语,怎敢,不敢。[B15]陉(xíng):山名,在今河南郾城县东南。[B16]屈完:楚大夫。[B17]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县东。[B18]陈:摆开,陈列。[B19]不毂:不善。齐侯自称的谦词。[B20]徼福:求福。[B21]方城:山名,在淮水以南,长江、汉水以北,今河南叶县附近,为楚与中原国家的边境地带。
【译文】
春天,齐桓公率领诸侯的军队侵略蔡国,蔡国溃败,又接着去攻打楚国。楚成王派人到诸侯军中,对齐桓公说:“您住在北海,我住在南海,即使牛马走失了,也不会到达对方的领地,没料到您竟然踏上了我们楚国的土地,这是什么缘故?”管仲代表桓公回答说:“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的上代君主姜太公说:’五等爵位的诸侯,九州的长官,你都可以征伐他们,以便辅佐周王室。‘赐给我们上代君主管辖的范围,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你们应该进贡的包茅没有按时进贡,使得天子祭祀时供应不上,缺少滤酒的东西,我来是向你们索取的。当年昭王南下巡狩没有能再回去,我来是向你们质问的。”楚使者回答说:“贡品没能按时进献,这是我国君王的罪过,怎么敢不供给?昭王没有能再回去,请您到水边去问吧。”诸侯军队又向前开进,驻扎在陉山。
夏天,楚成王派屈完到诸侯军中。诸侯军队后退,驻扎在召陵。齐桓公把诸侯的军队列成阵势,与屈完一起坐着兵车检阅。齐桓公说:“这些军队岂是为了我个人?他们是为了继续我们先代君王的友好关系而来到这里。与我们和好,怎么样?”屈完回答说:“承蒙您的恩惠为敝国求福,屈尊接纳我国的国君,这正是我国国君的愿望。”齐桓公说:“我用这么多军队去作战,有谁能够抵挡?用这么多军队去攻城,什么城攻不下?”屈完回答说:“您如果以恩德来安抚诸侯,谁敢不服从?您如凭借武力,楚国以方城山为城墙,以汉水为护城河,您的军队再多,恐怕也派不上用场。”
屈完与诸侯订立了盟约。
宫之奇谏假道《左传》
【导读】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五年》。僖公二年(前658),晋大夫荀息建议晋献公用名马美玉向虞国借道攻打虞国的邻邦虢国,虞国国君贪图财宝,答应了晋国的要求,晋国借道虞国,攻下了虢国重镇下阳。僖公五年,晋国再次向虞国借道,灭亡了虢国,回兵时又灭了虞国。
这篇文章介绍的是第二次借道的经过,突出反映了虞国国君的昏聩愚昧,与宫之奇分析问题的清晰与敏锐。虞国国君贪小失大、忽视“唇亡齿寒”的道理,值得后人警戒。“唇亡齿寒”、“借道伐虢”已成为成语。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1]。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2]。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3],寇不可玩[4]。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5],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6],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7],大王之昭也[8]。大伯不从[9],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10]。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B11]?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B12],惟德是依。故《周书》曰[B13]:’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B14]。‘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B15]。‘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B16],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B17]。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冬,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
【注释】
[1]晋侯:晋献公。虞:姬姓国,地在今山西平陆县东。虢:国名,地在今山西平陆县南。[2]表:外围,屏障。[3]启:启发,开端。[4]玩:忽视。[5]辅:车厢两边的夹板。[6]宗:同宗。晋、虞二国皆姬姓国。[7]大伯:即泰伯,周太王之子,吴始祖,虞仲为其弟,二人不愿为君,一起逃往江南。[8]大王:周太王古公直父,周文王的祖父。昭:古代宗庙神主排列分昭、穆两行,昭左穆右。始祖后第一代为昭,第二代为穆,依此而推。大伯、虞仲、王季为太王之子,为昭,东虢、西虢的始封君虢仲、虢叔为王季之子,为穆。[9]不从:不跟从父亲,避位出逃。[10]盟府:主管策勋封赏及盟约的机构。[B11]桓、庄:曲沃桓叔、曲沃庄伯,为晋献公的曾祖父与祖父,二族均被献公所灭。[B12]实:语助词,无意义。[B13]周书:古代周朝的史书。[B14]馨:香气。[B15]繄:语助词。[B16]冯(píng)依:凭依。[B17]腊:古代年终时的祭祀。
【译文】
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道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阻说:“虢国是虞国的屏障,虢国灭亡了,虞国必然会跟着灭亡。对晋国的侵略野心不能开启,对外国的军队不能放松警惕。一次已经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再来第二次呢?谚语所说的’车厢与车身互相依靠,嘴唇缺了牙齿便会感到寒冷‘,说的就是虞国与虢国的关系吧。”
虞公说:“晋国是我的同宗,难道会危害我吗?”宫之奇回答说:“太伯、虞仲,是太王的儿子。太伯没有跟从他父亲,所以没能继承王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担任文王的卿士,对周王室立下勋劳,因功封赏的记录保存在盟府。现在晋国连虢国也要灭掉,对虞国又有什么爱惜呢?再说虞与晋的关系能比桓叔、庄伯的后人更亲吗?如果晋爱惜同宗的话,桓叔、庄伯的族人有什么罪,却都被杀戮,还不是因为他们是近亲又对自身有威胁吗?至亲的人,因为受宠而使人感到产生威胁,尚且要杀害他们,何况是一个国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