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饴甥、郤芮恐怕受到迫害,准备放火焚烧宫室杀死晋文公。寺人披请求接见。文公派人责备他,并拒绝见他,说:“蒲城那一次,君王命令你第二天到达,你马上就来了。以后我跟着狄君在渭水边打猎,你为惠公来追杀我,惠公命令你第四天到达,你第三天就到了。虽然说是有君王的命令,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快呢?我那只被你割断的衣袖还在,你还是走吧!”寺人披回答说:“臣以为您这次回国,大概已经懂得做国君的道理了。假如还没有,又将遭到祸难。君王的命令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铲除国君所厌恶的人,应当尽力而为。蒲人、狄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您即位为国君,难道就没有蒲、狄之人了吗?齐桓公不追究射钩的事而让管仲为相,您如果背其道而行之,我自己会走,何必要劳驾您下令呢?走的人会很多,岂止我这个受过刑的臣子。”
晋文公接见了他,他把吕、郤准备作乱的事告诉了文公。晋文公秘密到王城会见秦穆公。三月三十日,宫室起火,吕饴甥、郤芮没能抓到晋文公,于是逃到黄河边上去,秦穆公设计把他们骗去杀了。
介之推不言禄《左传》
【导读】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是随从晋文公流亡国外的功臣,曾割股给晋文公充饥。晋文公回国后,封赏功臣,却忘了介之推。介之推并不居功求赏,而是携母隐居绵山。传晋文公曾放火烧山逼介之推出山,介之推与母亲誓不出山而被烧死,后人因此用寒食禁火的风俗来纪念他。
介之推淡泊名利、功成不居的思想,被后世所颂扬。晋文公的表现,在本文中虽则仅一二句话,但仍反映了他爱贤改过的高尚品格,《左传》中常有此类点睛之笔。
晋侯赏从亡者[1],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2],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3],难与处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4]?”对曰:“尤而效之[5],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6],曰:“以志吾过[7],且旌善人[8]。”
【注释】
[1]晋侯:晋文公。[2]二三子:指跟随晋文公逃亡的大臣。[3]蒙:欺骗。[4]怼(duì):怨恨。[5]尤:过失,罪过。[6]绵上:在今山西介休境内。田:私田,封地。[7]志。记载。[8]旌:表扬,表彰。
【译文】
晋文公赏赐跟随他逃亡的人。介之推不称功求禄赏,禄赏也没有他。介之推说:“献公的九个儿子,只有国君还在世。惠公、怀公没有亲近的人,国内国外的人都抛弃他们。上天不绝晋国,必定会有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国君又是谁?这实在是上天的安排,而这几个人却以为是他们的力量,这不是欺骗吗?偷别人的财物,尚且称之为盗,何况贪天之功以为自己的力量呢?下面的人把罪过当作合理,上面的人对欺骗行为加以赏赐,上下互相欺蒙,这就难以和他们相处了!”
介之推的母亲说:“你何不也去求赏?不求而死,又能怨谁?”介之推回答说:“明知是错的而又效仿他们,罪就更大了。而且我口出怨言,不能再得他的俸禄了。”介之推的母亲说:“也让他知道一下。怎么样?”介之推回答说:“言语,是身体的文饰。身体将要隐藏,怎还用得着文饰?这样做是去求显露了。”他母亲说:“你能这样做吗?我与你一起隐居。”于是隐居而死。
晋文公寻找他们,没找到,就把绵上作为介之推的封地,说:“用这来记录我的过错,并且表彰善人。”
展喜犒师《左传》
【导读】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公元前634年,鲁国遭受了自然灾害,齐孝公想乘机犯鲁。鲁国无力以武力抗衡,于是派展喜为使者,开展外交活动。春秋虽然是战争频发、勾心斗角的时代,但不少君主为了外交上的需要,不得不在表面上称扬道义,表示自己是仁者之师,是以义服人。展喜就是利用这一点来缓和矛盾,解救自己国家的危难。他不卑不亢,堂正威严,封死了对方斡旋的余地。齐孝公无法回答,只好撤兵。
齐孝公伐我北鄙[1],公使展喜犒师[3],使受命于展禽[3]。
齐侯未入竟[4],展喜从之[5],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罄[6],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7],太师职之[8]。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9]。’我敝邑用不敢保聚[10],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
齐侯乃还。
【注释】
[1]鄙:边境。[2]公:鲁僖公。展喜:鲁大夫。[3]展禽:名获,字禽,谥惠,食邑于柳下,故又称柳下惠。展喜是他弟弟。[4]竟:同“境”。[5]从之:迎上去见齐孝公。[6]室如县罄:县同“悬”,罄同“磬”。比喻百姓贫乏,家中一无所有。[7]载:载书,即盟约。[8]太师:掌管盟约的官。或谓即齐姜太公。[9]率:尊循。[10]保聚:修筑城池,募集兵力。
【译文】
齐孝公攻打鲁国北部边境,鲁僖公派遣展喜去犒劳齐军,令他去展禽那儿去请教如何措辞。
齐孝公还没进入鲁境,展喜迎上去进见齐孝公,说:“我们国君听说您亲自前来,将要屈尊驾临我国,派下臣前来犒劳您的左右。”齐孝公说:“鲁国人害怕吗?”展喜回答说:“小人害怕了,君子却不害怕。”齐孝公说:“你们家中贫乏如悬磬,原野中寸草不长,凭仗着什么不害怕?”展喜回答说:“凭仗着先王的命令。往昔周公、太公辅佐周室,在左右协助成王。成王慰劳他们,命令他们结盟,说:‘世世代代的子孙,不要互相侵害。’这盟约存放在盟府,由太师掌管着。齐桓公因此集合诸侯,商讨解决他们之间的纠纷,补救诸侯的缺失,抚恤救援他们的灾害,这都是显扬齐国往昔辅佐周室的职责啊。等到您即位,诸侯都盼望说:‘他会继承桓公的事业。’因此,我们国家没有修筑城池,募集兵力,说:‘难道他刚继位九年就抛弃王命、废弃自己的职责,他怎么向先君交待?他一定不会这样。’凭仗着这些,所以不害怕。”
齐孝公于是撤兵回国。
烛之武退秦师《左传》
【导读】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三十年》。晋、秦两个大国联合起来攻打郑国,郑国危如累卵,于是派出了烛之武去瓦解离间两国。烛之武的说辞完全围绕着秦国的利害展开。当时秦穆公励精图治,有问鼎中原之志,所以烛之武以灭郑对秦无利作为论辩的核心,指出亡郑的结果是“陪邻”,而“邻之厚,君之薄”也;在主动表示与秦友好的前提下,揭示晋国种种背信弃义的行为。秦穆公为了自己的利益,同意了烛之武退兵的要求。
本文出色地表现了烛之武的爱国情操和善辩之才。
晋侯、秦伯围郑[1],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2]。晋军函陵[3],秦军汜南[4]。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5]:“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夜缒而出[6],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7],共其乏困[8],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9],朝济而夕设版焉[10],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B11]?既东封郑[B12],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
秦伯说[B13],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子犯请击之[B14],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B15]。因人之力而敝之[B16],不仁;失其所与[B17],不知[B18];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注释】
[1]晋侯:晋文公。秦伯:秦穆公。[2]贰于楚:背离晋国,结好楚国。[3]函陵:在今河南新郑。[4]汜(fán):汜水之南,在今河南中牟。[5]佚之狐:郑大夫。郑伯:郑文公。[6]缒:用绳子缚在身上吊下城。[7]行李:指外交使臣。[8]共:同“供”,供应,供给。[9]焦、瑕:在今河南陕县附近。秦穆公帮助晋惠公回国为国君,晋惠公曾答应割给秦国五座城邑,后来反悔了。焦、瑕为其中二城。[10]设版:筑城墙,即设防。古代修城以版为夹,中实土。[B11]厌:满足。[B12]封:此指占有土地,扩张自己的领土。[B13]说(yuè):同“悦”,欢喜,此指赞同。[B14]子犯:晋上卿狐偃。[B15]微:非。夫(fú)人:指秦穆公。夫,语助词。[B16]敝:失败。此指伤害。[B17]与:友好。
【译文】
晋文公、秦穆公率军包围郑国都城,为的是郑国对晋国无礼,并且亲近楚国。晋国的军队驻扎在函陵,秦国的军队驻扎在汜水南面。
佚之狐对郑文公说:“国家危险了!如果派烛之武去见秦国国君,秦军一定会退走。”郑文公同意了。可烛之武推辞说:“臣子少壮的时候,尚且不如别人,如今年老了,不能有所作为了。”郑文公说:“我没能及早任用你,如今危急了而来求你,这是我的过错。但是郑国灭亡,对你也有不利啊。”烛之武答应了郑文公。
夜晚,烛之武用绳子缚住身体从城上吊下城去,进见秦穆公,说:“秦、晋包围郑国,郑国已经知道自己灭亡是无法避免的了。如果郑国灭亡对君王有好处,那就不妨烦劳您的左右。一个国家越过别人的国家以远方的土地作为自己的边邑,君王知道这是很困难的。何必要灭掉郑国来给您的邻国增加土地呢?邻国增强实力,就等于削弱您的实力。如果您放弃灭掉郑国的计划,以郑国为东路上的主人,凡是贵国使者往来,我国会供应他各方面需要,这对您一点没有害处。再说您曾经给晋君以恩赐,晋君答应过给您焦、瑕两地,但他早晨渡河回去,晚上就修筑防卫工事,这是您所清楚的。晋国哪有满足的时候?已经向东边的郑国扩张领土,又想为所欲为地向西方拓展。如果不损害它西边秦国的利益,他又到哪里去取得土地?损害秦国而有利于晋国,请您考虑是否值得。”
秦穆公赞同他的话,与郑国订立盟约,派杞子、逢孙、杨孙帮助郑国戍守,便撤兵回国去了。
子犯请求追击秦军,晋文公说:“不行。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力量,我们就到不了今天这地位。凭借别人的力量取得成功反而去伤害他,不合乎仁义;失去友好邻邦,是不明智;以关系破裂代替和睦,这不是勇敢。我们还是回国去吧。”于是晋军也离开了郑国。
蹇叔哭师《左传》
【导读】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这年,晋文公去世。一直与晋文公争霸的秦穆公看到自己取代晋文公的时机到了,企图派兵偷袭晋国东面的郑国,结果消息泄漏,无功而返,归途中受到晋国的攻击,在觳山被打得大败。本文写的是出征前的情况。秦穆公在出兵时征求老臣蹇叔的意见,蹇叔坚决反对,认为劳师袭远,必定不会成功。在遭到秦穆公的训斥后,蹇叔哭着为秦军送行,并预言秦军将在殽地被晋军阻击。
文章在记事上井井有条,渲染了一个悲壮的场景,留下悬念引导人们去探求战争的结果。蹇叔的忧哀,秦穆公的骄矜,都栩栩如生,令人如临其境。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1]:“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2],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3],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4]。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5],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人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6],中寿[7],尔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与师[8],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9]。殽有二陵焉[10]: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B11];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B12]。必死是间[B13],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
【注释】
[1]杞子:僖公三十年(前630)秦国留在郑国帮助戍守的将领,[2]管:钥匙,此指防守。[3]访:访问。这里是咨询、请教的意思。蹇叔:秦老臣、曾为上大夫。[4]悖:违逆,背叛。[5]孟明:姓百里,名视,字孟明。西乞:名术白乙:名丙。[6]尔:你。[7]中寿:中等寿命。[8]与:参与,参加。[9]殽:即崤山,在今河南洛宁,地势险要。[10]二陵:两座山陵,即东、西崤山。二山相距三十五里,山多险坡,路窄难行。[B11]夏后皋;夏帝皋。后,帝。[B12]辟:同“避”。[B13]必死是间:必然会死在这里。
【译文】
杞子从郑国派人报告秦穆公,说:“郑国人委托我掌管他们都城北门的钥匙,如果派兵悄悄而来,就可以占领郑国。”秦穆公就此事向蹇叔征求意见,蹇叔说:“让军队辛苦疲劳地去偷袭远方国家,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军队劳苦,力量耗尽,远方的国家已经有了防备,这恐怕不会成功吧?我们军队的目的,郑国必然会知道。辛苦一场而无所得,士兵一定会产生不满。再说行军千里之远,还瞒得了谁呢?”秦穆公不接受他的意见。召见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命令他们率军由东门出发。蹇叔哭着为他们送行,说:“孟明视,我看到军队出去但不能看到他们回国了!”秦穆公派人对蹇叔说:“你知道什么?你如果活到中等寿命就死去,你墓上的树已经长得快有合抱粗了!”
蹇叔的儿子也在出征队伍中,蹇叔哭着送他,对他说:“晋国人必定会在崤山埋伏拦截我们的军队。殽山有两座山陵,那南边的山陵,有夏代天子皋的坟墓;那北边的山陵,是文王曾经躲避过风雨的地方。你一定会死在两座山陵之间,我就在那里收拾你的尸骨吧!”秦国军队于是向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