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开学之时,盱江人李觏对众人说道:“虞、夏、商、周四代的学校,其情形只要考察儒家的经书就可以知道。秦始皇凭借崤山以西之地与六国鏖战,想要万世称帝,结果刘邦振臂一呼,函谷关的大门就守不住了,秦国的武官和战将们,争先恐后地献关投降。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秦国废弃了《诗》《书》教化之道,人们只看到‘利’之所在而不知道‘义,之所在。汉武帝即位于天下太平富足之时,汉光武帝出身于行伍之中,他俩都尽心竭力地推崇儒术。汉朝风俗教化的淳厚一直延续到灵帝、献帝时期。当时那些在野而敢于直言进谏者,即使杀头也不后悔;那些功勋卓著可震撼人主者,一旦接到诏命即交出兵权。各路诸侯眼盯着皇帝的宝座,但仍不敢去掉臣子的名号而称帝,这也持续了数十年。教化之道维系人心的作用竟如此之大。如今躬逢圣明天子之时,而你们袁州人又有一位贤明的太守,让你们通过学校教育追踪古代圣贤的踪迹。如果天下太平,则传授礼乐以陶冶百姓的性情;一旦遭逢变故,尤其应当坚持节操,做臣子的为皇上尽忠,做儿子的为父亲尽孝,使人精神上有支撑,行动上有法度。这就是朝廷倡导教学的目的。如果进州学只是为了舞弄笔墨以求名利,这样岂止是你们个人的羞辱?这也是治理国家者所忧虑的。”
朋党论欧阳修
【导读】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自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他是宋朝第一个在散文、诗、词各方面都很有成就的杰出作家,是当时公认的文坛领袖,团结和培养了许多著名作者,领导了北宋的诗文革新运动。
文章开宗明义,提出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的中心论点,然后引证大量的历史事实,说明国家的治乱兴亡和朋党的真实关系。文中连用排笔,增加了说理的气势,也使事理在正反两面的对比中显得更加明白清楚。
臣闻朋党之说[1],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2]。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禄也[3],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4],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5],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6],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7]。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8];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
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9],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10]。
尧之时[B11],小人共工、獾兜等四人为一朋[B12],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B13],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B14],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B15],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B16],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B17]。后汉献帝时[B18],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B19],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B20],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B21],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嗟呼,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注释】
[1]朋党:人们因某种相同的目的而聚合在一起。[2]幸:希望。[3]好(hào耗):喜爱。[4]党引:勾结。[5]贼害:伤害。[6]守:信奉,坚持。[7]名节:名誉气节。[8]济:救助。[9]退:废斥不用。[10]治:指社会安定兴旺。
[B11]尧:和下文中的舜、周武王都是儒家推崇的古代贤君。[B12]共工、獾兜:尧时被称为”四凶“中的两个。[B13]佐:辅助。[B14]及:等到。[B15]皋、夔、稷、契:都是舜时贤臣,分别被舜委任为管理刑法、音乐、农事和教育的长官。[B16]纣:商朝亡国之君帝辛。亿万:指人数众多。[B17]用:因此。[B18]献帝:刘协,汉朝亡国之君(189~220在位)。[B19]黄巾:东汉末年农民起义军,用黄巾为标志。[B20]昭宗:李哗,889~904在位。[B21]诮(qiào):责备。
【译文】
据我所知,有关朋党的说法,从古就有,只是希望君主能辨别是君子还是小人就好了。大抵说来,君子与君子,因志趣一致而结为朋党;小人与小人,则因私利相同而结为朋党。这是自然的道理。
然而我却以为小人并无朋党,只有君子才有。其原因是什么呢?小人所喜爱的是利禄,所贪图的是财物,当他们私利相同的时候,暂时互相勾结而形成朋党,那是虚假的;等他们见到实利便争先恐后,或者一旦利益已尽而交情就疏远了,就会反过来互相残害,即使是兄弟亲戚,也不会互相保全。所以我以为小人并无朋党,他们暂时结为朋党是虚假的。君子就不是这样了:他们所信奉的是道义,所履行的是忠信,所珍惜的是名誉气节。用这些来修养自身,就能志趣一致而相互补益;用这些来服务于国家,就能同心协力把事办成;自始至终一贯如此,这就是君子的朋党了。
所以做君主的,只应当摈斥小人的假朋党,信任君子的真朋党,那天下就能大治了。
唐尧时,小人共工、骧兜等四人结成一党,君子八元、八恺等十六人结成一党。舜辅助尧,摈斥四凶的小人朋党,起用八元、八恺十六人的君子朋党,唐尧的天下得到大治。等到虞舜自己做了大子,皋陶、后夔、后稷、后契等二十二人,同时在朝廷列位任职,相互称赞,相互谦让,一共二十二人结为一党,而虞舜都任用他们,天下也得到大治。《尚书》说:”商纣王有亿万名臣子,是亿万条心;周武王有三千名臣子,却是一条心。“纣王时,亿万臣子各怀异心,说得上是不结朋党了,然而纣王却因此亡国。周武王的臣子三千人结为一个大党,周朝却因此而兴盛。东汉献帝时,将天下所有名士都逮捕监禁起来,把他们看做同党的人。等到黄巾贼寇造反,汉王朝大乱,这才后悔醒悟,把党人都免罪释放,然而已无法挽救了。唐朝末年,逐渐掀起了朋党之争。到昭宗时,竟把当朝名士全部杀害,或者被投进黄河,有人还说:”这批人自命清流,应当投进浑浊的黄河中去。“唐朝也就灭亡了。
前代的君主中,能使臣子人人各怀异心而不结党,没有比得上纣王的;能禁止贤士结为朋党,没有比得上汉献帝的;能杀戮清流结党的人,没有比得上唐昭宗时期;然而他们的国家都招致混乱灭亡。相互称赞、谦让而不自相疑忌的,没有比得上虞舜的二十二位臣子;虞舜也不加猜疑而都任用他们。然而后世并没有讥责虞舜被二十二人朋党所蒙骗,反而称赞虞舜是英明的圣君,就是由于他能分辨君子和小人。周武王时期,全国所有的臣子三千人共同结为一个朋党,自古以来结党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没有比得上周朝的,然而周朝却因此而兴盛,贤士再多也不嫌多啊!
唉,这些天下兴盛衰亡、太平混乱的史迹,做君主的可以作为借鉴的啊!
纵囚论欧阳修
【导读】
据史书记载,唐贞观六年,太宗亲自审讯了三百九十名死囚犯,并放他们回家,约定来年秋天再回来就死。到了第二年秋天,死囚犯如数归来。太宗感其信义,遂全部予以赦免。欧阳修有感于此事,发表议论,撰成此文。
欧阳修一反流传的看法,认为这件事不可作为”常法“,甚至批评唐太宗这个举动是为了求取仁德的名声。文章反复辩驳,逐层深入,写得很明快。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1],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