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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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明文(3)

段规侍奉韩康子,任章侍奉魏献子,从没听说韩康子、魏献子以国士的礼节对待他们,然而,不论是段规还是任章都尽力劝说他们的君主接受智伯的要求,把土地割让给他,使智伯更加骄纵,从而加速他的灭亡。郄疵侍奉智伯,智伯也没有用国士的礼节对待他,但是郄疵觉察了韩康子、魏献子的情况,并去规谏智伯。智伯虽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导致灭亡,但是郄疵的智谋和忠告,已经可以问心无愧了。豫让既然自称智伯以国士的礼遇待他,而所谓国士,是可以济国安邦的杰出人士啊。当智伯索求他人的土地不知满足的时候,当智伯放纵私欲,侵吞他人土地,荒淫残暴的时候,作为豫让来说,正应当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尽人臣之责,诚恳地劝告智伯说:”诸侯和大夫间,应该各自安守自己的封地,不要互相侵略掠夺,这是从古以来的制度。现在无缘无故地索取别人的土地,假若人家不给,就必然心生气愤;假若人家给了,那么就会心生骄气。气愤必然会引起争夺,争夺的结果一定是失败;骄横就一定会傲慢,傲慢就必然会导致灭亡。“如此恳切地劝说忠告,一次劝谏不听从就再劝谏,再次劝谏还是不听,就第三次劝谏,第三次劝谏仍然不听从,就把自己在赵襄子面前斩衣自尽的日子,移到这一天。智伯即使愚昧糊涂到了极点,被他这种至诚之心感动,很可能会重新醒悟过来,跟韩、魏和解,解除对赵地的包围,从而保全智氏的宗族,保持智氏宗庙的祭祀。如果能这么做,那么,即使豫让人死了,也会像活着一样让人怀念,难道这不胜过刺杀他人衣服再自尽的行为吗?可是,豫让当时竟没有一句话去开导主君的心智,看着智伯的危险以至灭亡,如越人看待秦人的肥瘦一样漠不关心,袖手旁观,坐等双方的成功与失败。国士对君主的报答之情,难道应该是这样的吗?等到智伯死后,他才气愤得控制不住自己,甘愿成为刺客一类的人,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虽然这样,以国士的标准衡量,豫让固然是承担不起的;但是,那些在早上还是仇敌,到了晚上就成了君臣,还厚着脸皮自鸣得意的人,又是豫让的罪人了。唉!

亲政篇王鏊

【导读】

王鏊(1450—1524),字济之,吴县(今江苏省)人,进士及第,官至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为人刚直,敢于直言,因不满宦官刘瑾专权,而辞官。著有《姑苏志》、《震泽集》等。明朝从英宗后,朝纲沦丧,宦官专权,皇帝很少接见大臣。

本文是王鏊在接受了明世宗的慰问后所写的奏疏,以示答谢。明朝中叶,皇帝很少过问政事,国家大事都由宦官决定,导致朝野内外一片混乱。作者在文中提出皇帝亲政问题。文中征引历史掌故,指出上下间隔不通的危害,切中时弊。然而作者良好的愿望并未实现,明朝日益腐败,直至灭亡。文章引经据史,婉而多讽,寓意深刻。

《易》之《泰》曰[1]:”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2]:”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3];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4],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5]。非独沿袭故事[6],亦其地势使然。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7],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然堂陛悬绝,威仪赫奕,御史纠仪[8],鸿胪举不如法[9],通政司引奏[10],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惴惴而退,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盖周之时有三朝: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曰内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视朝,退适路寝听政[B11]。“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适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B12],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B13]。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B14],则御焉,盖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极门,其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B15],盖古之正朝也。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B16],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盖天有三垣[B17],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B18];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国朝圣节、正旦、冬至大朝会则奉天殿[B19],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而内朝独缺。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刘基[B20],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B21],日侍左右,大臣蹇义、夏元吉等[B22],常奏对便殿。于斯时也,岂有壅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B23],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閟[B24],鲜或窥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孝宗晚年[B25],深有慨于斯,屡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铲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B26];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尽[B27],陛下虽深居九重[B28],而天下之事灿然皆陈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如此,岂有近世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B29],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注释】

[1]《泰》:易卦名。象征通泰。[2]《否(pǐ)》:卦名。象征闭塞不吉。[3]视朝:皇帝临朝以见群臣。刻:古代计时单位,一昼夜为一百刻。[4]章奏:即奏章,群臣上书于皇帝之文。批答:皇帝阅群臣奏章,以定其可否,谓之批答。[5]刑名:古代有刑名之学,讲究以名责实,这里指尊君卑臣、崇上抑下的礼法。[6]故事:传统做法,旧时的典章制度。[7]奉天门:明代殿前中门。[8]御史:官名,明设都察院,长官是都御史,掌管纠劾百官之职。[9]鸿胪(lú):官名,掌管殿廷礼仪之职。[10]通政司:官署名,负责收转内外奏章,这里指通政司的负责官员通政使。[B11]路寝:古代君主处理政事及入寝的宫室。[B12]大司马:官名,汉为三公之一,掌管全国军事。左右前后将军:即左将军、右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四种武官,位在大司马之下。侍中、散骑:都是汉代皇帝的近臣。[B13]六百石:汉代官秩。[B14]冬至:节候名,在阳历十二月二十二、三日。[B15]朔、望:农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B16]圣节:指皇帝、皇后、皇太后等人诞辰的节日,也称”万寿节“。[B17]三垣:我国古代把天体恒星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三垣即太微、紫微、天市。[B18]太极:即太微。[B19]国朝:指本朝(明朝)。[B20]洪武:明太祖(朱元璋)年号。[B21]永乐:明成祖(朱棣)年号。杨士奇:名寓。曾在宣宗和英宗初年,与杨荣、杨溥合掌国政,世称”三杨“。杨荣:字勉仁,福建建安(今福建建瓯县)人。[B22]蹇义:字宜之,巴县(今重庆市郊)人。成祖时,曾辅太子监国,历事五朝,死后谥”忠定“。夏元吉:即夏原吉,字惟哲,湖广湘阴(今属湖南)人。宣宗时拜相,死后溢”忠靖“。[B23]临御:指皇帝亲临朝政。[B24]閟(bì):幽深,此指关闭。[B25]孝宗:弘治帝朱佑樘的庙号。[B26]台谏:指台官和谏官。台官指御史台官员;谏官指谏议大夫,给事中等。[B27]自尽:指全部说出自己的意见。[B28]九重:指帝王所居之处。[B29]罔:不。伏:埋没。

【译文】

《易经》中的《泰》卦上说:”君主和臣民间的意见互相交流,他们的心意就会相同。“《否》卦上说:”君主和臣民间的意见不能互相交流,国家就会灭亡。“这是说,君主的意旨能传达到臣民,臣民的意见能反映给君主,君主和臣民结成一个整体,因此叫做”泰“;臣民的意见被堵塞而不能反映给君主,君主和臣民有了隔阂,虽然君主名义上掌握着国家政权,而实际等于并没有掌握,因此叫做”否“。上下交流就是”泰“,不能交流就是”否“,从古以来都是这样。然而上下不能交流的弊端,还从来没有近几年来这样严重。君主和臣子的见面,仅仅限于在皇上一般朝会理事的几刻时间里;上下之间交往,不过是臣下上书奏本,君主批文答复的相互接触,依靠法令礼仪制度维持君臣关系而已。所以会这样,不仅仅是因为沿袭旧的规章制度,也是皇帝与臣子间地位悬殊造成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朝廷日常朝会在奉天门举行,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可以说是勤勉的了。然而皇上所在殿堂与大臣所站立的台阶相隔很远,礼节又极其隆重,又有御史督察仪式的执行,有鸿胪检举群臣不合法度之事,有通政使引领大臣到皇上前奏事,而皇上只是接见一下,这臣子就得谢恩告辞,诚惶诚恐地退出殿堂,皇上何曾办过一件事,臣子又何曾说过一句话?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与臣子之间地位悬殊,这就是所说的皇上高坐殿堂,君臣相望如隔万里之遥,即使想说话也没有办法说话啊。

我以为想要做到君主和臣下互相交流,不如恢复古代内朝的制度。周朝的时候设有三种朝会:皇宫最外边的库门之外是正朝,天子在那里向大臣们咨询商议国事;皇宫最里边的路门之外是治朝,天子每天在那里坐朝面见百官;路门之内是内朝,也叫燕朝。《札记玉藻》说:”君王在日出时临朝会见百官,朝会后在路寝处理政务。“这是临朝会见群臣,是用它来显示君臣上下间的名分;在路寝中处理政务,是用来沟通远近各处的情况。汉朝的制度是,皇帝接见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等官吏为中朝,接见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的官吏为外朝。唐朝皇城的北面,朝南向的有三座门,叫承天门,每年元旦和冬至节,皇帝接受天下各国的朝贺和进贡,就在那里坐朝,这大概相当于古代的外朝。它的北面叫太极门,门西有太极殿,每月初一、十五日。皇帝亲临那里会见朝臣,这大概相当于古代的正朝。再向北有两仪殿。皇帝平时在那里坐朝处理政务,这大概相当于古代的内朝。宋朝时皇帝坐朝处理政务在文德殿,每隔五日,群臣向皇帝请安是在垂拱殿,元旦、冬至节,万寿节,群臣前来恭贺在大庆殿,赏赐百官酒宴在紫宸殿或集英殿,考试进士在崇政殿。侍从以下的官员,每隔五天就有一位上殿朝见,叫做”轮对“,必须要在皇帝前陈述时政利弊得失。在内殿召见大臣由太监引领,有时也赐大臣坐下说话,有时免去臣子穿朝靴礼节。这样做,也有周、汉、唐三朝留下的沟通君臣关系的遗风。天上的星宿有三垣之分,皇帝是在模仿上天行事。正朝,是模仿太微垣;外朝,是模仿天市垣;内朝,是模仿紫微垣。从古以来都是这样。

我明朝凡是万寿节、正月初一、冬至节等大规模的朝会,安排在奉天殿,这相当于古代的正朝。平日朝见则在奉天门,这相当于古代的外朝。却惟独缺了内朝。但并不是真的缺少,皇上在华盖、谨身、武英等殿接见群臣,这难道不是古时内朝传留下来的体制吗?太祖洪武年间,如宋濂、刘基,成祖永乐以来,像杨士奇、杨荣等大臣,天天陪侍在皇帝身边,大臣蹇义、夏原吉等人,常常在便殿向皇帝上奏和议答。在这种时候,难道还担心君臣间的隔阂吗?当今内朝制度还没有恢复,皇上平时接见群臣以后,大臣不能再进见。华盖、谨身、武英三殿高大幽深,臣子们很少能窥视到殿内的情形。所以君主和臣子的想法,壅塞而不通畅;天下的弊端,由此越积越多。孝宗晚年的时候,对此有很深的感慨,多次在便殿召见大臣,互相讨论天下大事。当孝宗正要有所作为之时,可惜百姓没有福分,孝宗就去世了,没来得及看见天下大治的美好景象,天下的人直到现在还为这件事遗憾。

只要陛下远效圣明的祖先,近学孝宗,彻底清除近代君臣隔阂疏远的弊病。除了常朝之外,能驾临文华、武英二殿,仿照古代内朝的意思,大臣们三天或五天一次轮流恭请圣安,侍从和台谏每次派一人上殿朝见,回答皇上关于政事的询问;各部门有事咨询请示,皇上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作出决断。有难以决断的事情,就与大臣介们面商议,皇上要不定期地召见群臣百官,即使是谢恩、辞行一类礼节性的事务,也都能够上殴殿进呈奏文。皇上虚心地询问他们。和颜悦色地引导他们,这样一来,人人都能全部说出自己的意见。皇上虽然深居宫殿之中,天下的事情却能清晰地呈现在面前。以外朝制度用来端正君臣之间的名分,以内朝制度用来疏通君臣之间的情意。这样的话,难道还有近代以来君臣隔阂的弊端吗?唐尧、虞舜时期,尧、舜能做到眼明耳聪,正确的言论不会被埋没,穷乡僻壤里也没有被遗留的贤良之士,其实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尊经阁记王守仁

【导读】

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余姚(今浙江省余姚县)人。明朝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刑部主事、左都御史等,曾在家乡阳明洞中讲学,世称阳明先生。是明朝著名的文学家、哲学家,著有《王文成公全集》。作者指出经是永恒不变的”道“,和人的”心“、”性“、”命“是一回事。因此,尊经应当求”六经之实于吾心“,探究六经的精义,而不必拘泥于”文字之末“。作者批判了过分尊崇”六经“,死记硬背的态度,也反对利用《六经》谋求私利的行为。全篇说理清楚,层层深入,语言流畅。

经[1],常道也[2],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3],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大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阴阳消长之行[4]?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5],则渭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著,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渭心也、性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