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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少年早熟的鲜嫩(3)

反正,我爸我妈天天数落二姐,也没能阻挡那间叫“潇洒穿一回”的小店亏本关张。之后,二姐和海霞觉得自己入错了行,便又张罗着去学了一阵电脑,几个月之后学成归来,我爸正式问起情况,二姐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会打字而已,又没有电脑可现场实践—镇上一共就一个打字复印社,免费打工人家都不肯管饭。所以电脑也只好作为二姐身上另一个“技”,暂且压着。我爸难掩失望,一脸无奈地跟我妈说:“算了,不指望了,她也到年纪了,媒人不是总来吗,你上点儿心。”

因为没有了店,海霞和二姐见面慢慢少了。偶尔我受我妈之命去偷听她们聊些什么,俩人聊的最多的竟然是相亲。我二姐的确相过几次亲,不过不是她看不中别人,就是别人没看上她,反正没结果。而海霞,我妈听说她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踩破了。

那天我趴在窗户上,看到我二姐一直靠着桌子站着,听坐在床上的海霞满脸兴奋地汇报相亲的情况:“最靠谱的是昨天相的那个,个子将近一米八,长得算帅,就是不爱说话。邻村的,高中刚毕业,现在在家里帮父母管理木材厂。”

我二姐迟疑着问:“你说的这个人,姓武?”

海霞诧异地说:“是,你怎么知道?他叫武进军。”

二姐愣了一下,勉强一笑,说:“你忘了,他比我们高一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那会儿他个子就高,而且他何止是算帅,是非常帅,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成绩好,爱画画,学校黑板报上的图都是他画的,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当时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觉得他肯定是要考大学的。”

海霞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当时说的一个学期收到的情书能塞满书包的就是他?你当时还说如果不是那么多人写信,你也会……”

“讨厌!”二姐笑着去打海霞,“方圆十来里地谁不知道他啊,听说在高中成绩也特别好,是他爸想让他回来帮忙管理木材厂,才没让他考大学。听说因为这个他绝食好几天,到底也没拗过他爸……”

海霞疑惑道:“你怎么这么清楚,莫非你们俩……”

二姐和海霞咯咯笑着扭打成了一团,之后再没正经说话,我只好把之前的情况汇报给了我妈。这样做的好处是我可以什么活也不用干,好好疯玩半天。

我妈听了有点儿发愣,嘟囔了一句:“那没办法,人家没看中她。”我不知道我妈说的“她”是二姐还是海霞,反正她们都有点儿儿怪。那天海霞走了之后,二姐没吃晚饭,但是也没睡觉,屋里灯一直亮着。我去看过两次,二姐一直抱膝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像个心事重重的大人。

之后几天二姐一直如此,有点儿魂不守舍,做饭锅里没添水就催着我点火,洗衣服搓衣板放反了都不知道。我妈骂她是不是头魂丢了,她也不还嘴。我妈奇怪地问:“这两天怎么没见海霞来?”我二姐这才开口,说:“她今天去县城过红。”

过红我懂,就是订婚嘛,男方会选一个特别像样的饭店,请媒人和女方一家吃饭。之后,给女方买衣服、鞋子、袜子、箱子等等,越多越体面。然后隔一天就热热闹闹地送到女方家去,让亲邻都知道,这桩婚事就算定下来啦!

我妈“哦”了一声,说:“看你这没头没脑的,是不是海霞没让你去帮忙选衣服不高兴啊?”

二姐一脸不屑,拧着脖子说:“是我不愿意去。”

我妈若有所思,劝解道:“姻缘姻缘,是靠缘分的,强求不来。”

二姐一脸不耐烦,只低头搓洗衣服,不说话。

那天晚上,我已经写完作业上床了,二姐叫我。迷糊着被二姐拽到她屋里,才发现二姐床上的被子还整整齐齐地叠着,她没睡。

二姐让我帮她抄信,交换条件是带我去镇上买小人书,两本。我把条件谈到四本外加一碗胡辣汤之后,才揉着眼睛慢慢抄写了满满两页纸的信。我问二姐为什么不自己写,二姐支支吾吾,开始说打草稿写累了,后来又说手指破了。我抄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二姐叠好信纸装进信封,放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天,我怕二姐耍赖,老早就起来等着她。她倒也没食言,早饭没吃就骑车带着我去了镇上。好久没去,二姐以前租的那间店面变成卖布鞋的了。不过二姐可不是带我逛街的,她把我直接带到胡辣汤摊前,给我点了汤,还加了一个烧饼,让我边吃边等她。我看着她远远地进了邮局,一会儿又出来,把信塞进门口的邮筒。

我大概知道二姐在做一件什么事儿,但是我又不是很清楚。抄信的时候我犯困,二姐也交代我不用写得太工整,所以我只是模糊地知道那是一封写给武进军的信,信里提到了海霞。

没几天,二姐就悄悄走了,只留了个纸条,说跟着学时装设计的同学一起去广东了,算是学有所用,所以让我爸我妈不用担心。我爸我妈怎么可能不担心,就差报警了,可是知道报警没用,只好在家吵了一架,互相埋怨—我爸说我妈太惯着二姐,所以她才这么无法无天;我妈觉得我爸没上心给二姐找个好媒人。吵到最后,他们俩都觉得二姐离家出门打工是对方造成的,这才作罢。

二姐出远门的那天中午,海霞来找她。海霞红着眼睛,进门的时候甚至哭哭啼啼的,得知我二姐早晨走了,她站在那儿愣了好半天。

岁月给你了一把差牌,于是你朝她的膝盖射了一箭。

后来:

如今,我二姐早已结婚生子,巧的是,在广东辛苦打工好几年之后,回来还是在镇上开了个店,卖服装的。海霞有次哭着来找二姐,自然是因为失恋了。后来她远嫁外省,几年后离婚了,带个孩子回来。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俩人又慢慢亲密起来,一见面就聊个没完。有一次跟二姐聊天,我试探着问起当初那封信,她一脸真诚的迷茫,显然是早已经忘了。

小组合

第一次创办组合,我十三岁。那是小虎队在我们学校最流行的时候,我初二。

那会儿小虎队有多红?反正满大街商店能发声的都在放他们的专辑,卖画的绳子上挂的全是他们的合影,摊位上是他们一排又一排的贴画和卡片,因为不知被多少人翻过,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三只小虎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

在我们学校,小虎队的流行与之前的明星都不一样,别的明星像一阵风,红过就算了。他们凭借人多势众,铺天盖地摧枯拉朽地就红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们的海报扫荡了无数女生的床头,盖住了前任和前前任偶像,而印着他们的卡片雪花般夹进各人的课本,头像贴画则霸占了无数的文具盒。

这情景,男生们自然有点儿儿不爽,可是也毫无办法,因为我们也喜欢小虎队啊,每首流行的歌都会哼唱,连配套的舞蹈和手势都悄悄在练习。分析起来,恐怕只能归结于小虎队的三个成员实在年轻,简直就像高年级的师哥,但是他们更帅、更有才,也更洋气,看起来还更容易接近。

红成这样还能怎么办?模仿吧。

我、小祥、尤爱花、王卉,俩男生俩女生,本来就关系不错,加上都是学校的达人—每个人都小有一把刷子,组合起来自然应该一加一加一再加一大于四,理由参见小虎队。

先简单介绍一下四个成员。

我就不用说了,自从赌气发表了那篇文章之后,上百封读者来信生生把我推上了风云人物榜。

小祥走的是另一个路线,他每门课成绩都很一般,但胜在为人大气豪爽,从小就懂事儿,还特别会来事儿—他能和所有同学、老师融洽相处。小祥一直是班长爱好者,一身掩不住的班干部范儿,而且奇的是老师一直信任,同学还不讨厌。举个例子,初二新开的班刚开始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排卫生值日表,因为被小祥包了。就这一招,选举班委时,小祥在班长和劳动委员上两个全票。一句话,他是人民的好公仆。

尤爱花是我给她起的绰号,看一眼你就知道她擅长养花。她课桌上一溜摆着四小盆,抽屉里还有两棵仙人球—就冲她每次伸手拿课本和作业都不会被扎着,我觉得她就有进入组合的资格。更何况尤爱花还是个瓜子达人—她家开小卖铺的,所以具备了充足的吃瓜子的条件,关键是她真的爱吃。每天上学时她都装着满满四兜瓜子,上学放学路上吃,上课偷偷吃,下课了分着吃。她也练就了上课嗑瓜子不出声,还把两颗门牙中间生生嗑出一个凹槽。我们四个举办过一个嗑瓜子比赛,我们三个一伙,挑战尤爱花,看谁一分钟内嗑出的瓜子仁又多又好。比赛结果是我们三个一分钟嗑了四十三个瓜子仁,有十七个是断的,尤爱花嗑了五十七个瓜子仁,没有一个断的,而且连瓜子壳都整整齐齐。

至于坐我隔壁桌的王卉,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她—但这可不代表她是靠着被我暗恋才进入组合的,王卉的才华在我们这个乡村中学用横溢是形容不了的。本来她在县城读书,因为当小学老师的父母为了照顾她生病的外婆才来农村的。所以,王卉在我们这群土包子面前就显得更加高端大气。先说唱歌弹琴,音乐课老师教唱歌会先弹一遍风琴,弹第二遍时王卉就可以跟着唱一遍给我们示范了,有时老师偷懒,就让她边弹边唱教我们。王卉还会跳芭蕾,她给我们看过她的舞鞋,粉色的,柔软如云,可是我们学校连给她表演的场地都没有。我第一次看到王卉是小升初考试,不说她清丽可爱的模样,光是她那件海军风的蓝裙子就让我瞬间心跳加速,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新明媚了五百倍。王卉还画得一手好画,最擅长古装美女图。她画画时最好看,专注、平静、温柔,一张仕女图要画四十分钟,我可以全程看下来不眨眼。

好,成员有了,也都有足够的意愿,下面就是确定组合的名称、内容和目标。我们首先在名称上卡了壳,因为每个人都觉得应该像小虎队一样,名字里也有动物,可老虎被用了,我们用什么呢?狮子、大象这些代表不了四个人,毕竟还有两个女生,而梅花鹿、孔雀这些又太女性化。我喜欢的鹤和长颈鹿也被否了,因为过于少见。大家的共识是动物应该每个人都知道,又不太容易见到,还要通俗、励志,哪怕傻一点土一点也没关系,十三岁不犯傻,难道等到三十岁吗?

冥思苦想了好几天,还是没有眼前一亮的组合名称,我们四个人带着郁闷去办学校的黑板报。班主任杨峰要求这期要热烈、欢腾、有知识性,还要体现出传统特色,因为要过年了嘛。于是王卉在又大又长的黑板左右两角画了腾飞的龙和凤凰。小祥还没来得及秀他的一手好字,我还没开始往上抄写精彩的文章,尤爱花最擅长的花边还没画,一旁监督的杨峰就击节称赞,夸王卉一下就把他的想法体现出了一大半。

就是在此刻,我灵机一动,龙凤腾飞四个字驾着七彩祥云就来了。成员们的反馈是:王卉—还能再俗气一点吗?尤爱花—小傻,但勉强应景。小祥—粗看一般,细想真是贴合啊。最后,组合名称带着点儿勉强,通过了。俗就俗吧,傻就傻吧,幼稚就幼稚吧。四个少年人生中的第一个组合,成立了。

至于组合的内容和目标,最近为了入团有点儿走火入魔的小祥觉得应该按照共青团的章程来,除了名称,还应该有队徽、队章、队规等等。他说得越详细,我们三个的眉头皱得越紧。我们是想要一个组合,虽然不是唱歌跳舞那么娱乐,也不是成立一个政治组织好吗?龙凤腾飞组合就是一个小团伙,要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儿的,最好还能有未来—四个人能一起进县一中,还在一个班。至于更遥远的大学部分,未完待续吧。

小祥再一次发挥他务实肯干有组织有纪律的特色,在我们热烈地讨论怎么有趣地开展第一次活动时,他一字一句地开始了我们组合的文字建设。下课铃响了他在写,放学铃声响了他还在写,晚自习结束时他终于写完了,厚达六页纸。小祥说这算我们四个人的秘密,封存起来。他郑重地把纸卷成圆筒,王卉扯下马尾上湛蓝色的头绳,尤爱花贡献出新文具盒,我们把一个秘密密封起来。我主动请缨保存这个秘密,因为我有一个带锁的抽屉,在我家茶几下面。

按小祥的说法,作为一个组合,主旨是:有好吃的要同享,有好看的要分享,有好玩儿的要共享。从此,我们真的像有组织有纪律一般,多了几分心照不宣。小祥更加勤练他的字,我一本又一本看我喜欢的闲书,尤爱花的瓜子嗑得少了,花养得更多了。而王卉的外婆去世了,我们一直在安慰伤心的她—尤爱花说悄悄话,小祥帮她请假、做笔记,我则不断递纸条。缓过来的王卉心情慢慢变好,课间大家再点歌,她又愿意唱了,于是教室里经常欢腾一片,很多外班学生都过来趴窗户偷看。我们觉得,这可能就是组合的一点意义吧。

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友情之所以难忘,是因为陪伴让彼此变得更好,而少年间之所以如此美好,是因为那时候最有资格犯傻。只是到如今我都没有释然,既然少年澄澈得如此完美,为何还要散场?

我们的龙凤腾飞还没有找到机会跟同学们宣布,就突然解散了。原因很简单,王卉又要转学了,这次是转回县城。她外婆去世了,父母回熟悉的县城工作再正常不过,王卉回县城读初中对中考和以后的高考都有好处。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我们组合来不及聚集散伙的忧伤,因为分别前的时间只够上课时传几张纸条,和跑去商店买最喜欢的笔记本。回来时,王卉已经背着书包准备走了,她父母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们三个甚至来不及在笔记本第一页写上临别赠言,幸好我多了个心思,从梧桐树下经过时拽下一片树叶夹进了笔记本。

王卉和尤爱花刚刚抱了一下,就哭了。所以轮到小祥时,王卉只哭不说话,小祥想了半天只说了句:“这么突然,连个欢送会都来不及给你组织。”这句话把王卉又逗笑了。跟我告别时,她爸爸已经进来催了,王卉边走边小声说:“真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跟你同桌……”

接下来,同学们脚步纷乱的簇拥相送我没有一点印象,因为我眼前浮云微散,耳边清风乱吹。我一直沉浸在王卉的那句话里,猜她到底隐藏了什么意思。

这一猜,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别问我如何埋葬昨天,我怕今生再也不见。

后来:

我家扒旧屋建新房那年,收拾旧沙发时我姐碰散了茶几的抽屉,掉出一个锈得看不出图案的铁盒子,里面一段蓝色旧头绳,扎着几张发黄的作业纸。我姐打开,当纸上露出“龙凤腾飞”四个大字,我脑子里一道闪电劈过,碎纸般的电影画面扑面而来。我一把抢过那卷纸,谁也不让再看一眼……既然是电影镜头,就必须有个大结局:小祥初中毕业后读了技校,如今在上海一个小家具厂当副厂长;尤爱华没考上县一中,在镇上读高中也没考上大学,辗转几个城市打工、结婚、生子、创业,如今在北京有一份不错的生意;王卉,额,我参加中考时在县城的考场无意间偶遇过。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武侠

像是一阵风,武侠小说和爱情小说就用狂风的姿势和席卷的速度,迅速扑过我们学校。风暴过后,所有的树和草都朝一个方向倒伏。

武侠小说和爱情小说就像树丫一样的指示牌,男左女右,一分为二,划开了两个阵营。